戰鬥中的大明言官。這句話,孟清和深有體會。
沈瑄不言,按住孟清和的肩膀,不許他下地。
“十二郎莫動,我來。”
換朝服,塗藥,出房門,國公爺一手包辦。
走出伯府,眾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臉發燒,沈瑄似無所覺,直接抱人上馬,兩騎並行。兩匹馬的韁繩都握在國公爺手中。
“國公爺,這個……”
“恩?”
漆黑的眸子掃過來,目光溫柔,孟伯爺卻生生打個冷顫,下意識閉口不言。
國公爺滿意了,若非是在金陵,他會將孟清和抱上自己的馬。
如果真是這樣,孟清和不是一佛升天,也會二佛出世。
一路行來,遇上國公兩人,侯爺五人,伯爵九人,文官武將不計。
麵對眾人目光,沈瑄一派泰然,孟清和不自在也沒辦法。反正都這樣了,被看兩眼,應該不會少塊肉……
好在中途遇上徐增壽和張輔,幾人並行,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驟然間少了許多。
皇宴設在奉天殿。
朱棣著明—黃-常服,朱高煦仍是一身大紅。
朱高燧站在朱高煦身邊,古銅色的麵皮,輪廓更顯剛毅。
同席的朱高熾十分沉默,身形傴僂,行動都需人攙扶,說話斷斷續續,比起年過半百的朱棣,倒更像是個老人。
孟清和收回目光,縱有再多唏噓,終究已是過去。
往日種種,不可追尋。他不是上帝,不敢說自己的選擇一定就是對的。但在當下,朱高煦的確比朱高熾更適合這個位置。
永樂帝需要的,這個王朝需要的,都是一個強有力的繼承人,一個知民間疾苦,有鐵腕的統治者。
酒過三巡,歌舞再起。
朱瞻壑又溜到孟清和身邊,捧著糖水,雙眼閃亮,明顯有所求,“少保。”
瞅瞅跟在他身邊的黃少監,孟清和了然。令侍宴的宦官送上一副幹淨碗筷,兩盤炒菜,“世子用些。”
朱瞻壑頓時眉開眼笑,“還是少保這裏好。”
孟清和無奈,低聲道:“這樣的話,世子今後還是莫要再講。還有,於下官麵前不要再稱‘我’。”
朱瞻壑眨眨眼,笑容漸漸沉靜。孟清和心有不忍,卻不能鬆口。
“我……孤知道了。”朱瞻壑端正坐好,“少保是為孤好,孤明白。”
孟清和長出一口氣,說話間又恢複一派溫和。
沈瑄端起酒杯,冷冷掃過對麵,明裏暗裏的探究視線瞬間消失。
為他,十二郎已舍棄太多。他能做的,唯有護著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上窮碧落下黃泉,今生今世,再找不出一個人能令他如此。
垂下眼眸,酒杯送到唇邊,清冽酒液入喉,唇角一抹潤澤,殷紅似要滴血。
樂舞生敲響戰鼓,周王獻九倄舞。
孟清和無心觀賞,忙著照料朱瞻壑。
吃完半個餅子,朱瞻壑突然開口道:“兩日後是母妃的冊封典禮。皇祖母說孤要敬賀母妃。皇祖母還說,少保是自家人,也要出席,當列在三嬸之前。”
三嬸?
皇室中,隻有趙王妃能擔得起朱瞻壑這聲稱呼。
出席太子妃冊封典禮,位在趙王妃之前?可以相見,現場大多數都是命婦……捂著腦袋,孟伯爺頭疼,牙更疼。
朱瞻壑咬著饅頭,看著苦惱中的孟少保,滿是不解。
國公爺繼續喝酒,唇角一抹笑紋,似有若無。
黃少監低頭,萬分認真的研究地麵,他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
宮宴之後,孟清和想過多種辦法,到底沒能如願躲開。
好在徐皇後沒有為難,許他露一麵,走個過場即可。不過,在太子妃冊封典禮之後,孟伯爺的大名還是在京中掀起一陣波瀾。
各種傳言紛紛出爐,是錦衣衛和東廠聯手,才將可能引起朝議的傳聞壓製下去。
據聞,某幾位給事中已寫好奏疏,隻等有人起頭。
還據聞,被彈劾的不隻是興寧伯。
更據聞,這背後有藩王勢力作祟。
翻過東廠送來的條子,楊鐸冷笑一聲,“回去給白廠公帶個話,東廠的番子能幹,到底粗糙些,這事,本官收尾。”
“是,咱家這就回去稟報廠公。”
宦官轉身離開,楊鐸靠向椅背,微合雙眸。
許久,手探入懷中,取出一隻荷包。拉開係繩,一隻木哨滾入掌心。細細摩挲,臉上的笑容終究增添幾許暖意。
看來,還是下手不夠狠,才讓魑魅小人少了顧忌。
今日之後,錦衣衛的凶名,定會深深烙入百官腦海,終生無法抹去。
永樂十年九月,冊立皇太子大典剛過,天子下詔正式遷都。
“朕行北,皇天子留南京。”
“天子為國守門,自朕始,朱氏子孫世代當奉!”
聖旨頒下,朱高煦傻眼。聖駕行北,他留南京?
親爹?是親爹沒錯吧?
朱棣瞪眼,怎麼著,你小子不滿?
朱高煦硬著頭皮表示,他在宣府的田還沒收,不能留在南京,要不然,父皇留下,他北上?比起南京這群文武,明顯北京行部更合他的脾性。
“父皇,北方邊塞之地,夏季暴雨,冬季酷寒,著實艱苦。江南膏腴脂肥,不若兒臣行北……”
話沒說完,鞭子破風而至。
朱高煦不敢再說,撒丫子就跑。
“讓你留在南京,休要給朕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