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幾天下來,高巍的嗓子也啞了,幾乎發不出聲音。
直言,慟哭?已經成了無法完成的任務。
啼血?這倒是有可能。
即便被這樣折騰,每天大魚大肉,高巍仍是以肉眼可見的增加體重。如果他有機會回到南京,怕是連家人都認不出來。
從黃-瓜變成西瓜,可以想象嗎?
於是,血書停了,哭聲沒了,護衛不暴-躁了,王爺也不想砍人了。
道衍很高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徒弟他是收定了。
燕王也很滿意,心情大好,激-情-飛揚的帶著手下去砸場子搶地盤了。
唯一有苦難言的隻有高巍。
“卑職受命於王爺,必定滿足高老先生的一切要求,令其賓至如歸。幾日下來,高老先生也是相當的滿意,深感王爺恩德,再不提罷兵一事。”
孟清和站在朱高熾跟前,表情淡定,條理清晰的顛倒黑白。
朱高熾幾乎忘記了端在手上的茶盞,等到孟清和說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孟僉事。”
“卑職在。”
“你真不考慮棄武從文?”
“回世子,卑職是個軍漢,才疏學淺,做不了文官。”
“謙虛了。”
“世子謬讚,卑職會繼續努力。”
“……”
放下茶盞,朱高熾陷入了沉思。
父王交代下的事情,該交給他去做嗎?總覺得良心上有些過意不去……
朱高熾不說話,孟清和也安靜的站著。
過了許久,朱高熾才終於下定了決心。良心可以先拋開,完成父王交代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王安。”
“奴婢在。”
“將父王給孤的卷宗和東西拿過來。”
“是。”
王安退出去,很快抱著一個匣子回來,“世子,都在這了。”
“恩。”朱高熾揮手,示意王安下去。
孟清和疑惑的看著擺在桌上的匣子,兩個巴掌大,式樣很普通,除了包裹的銅角和一個銅鎖,上麵連個花紋都沒有。
“孟僉事,父王離開前將這件事交給孤,孤著實想不出辦法,隻好請你幫忙。”
“卑職不敢,世子盡管吩咐!”
不等孟清和再謙虛幾句,朱高熾已經打開了匣子,推到他麵前。
隻看了一眼,孟清和腦門上的汗就下來了。
匣子裏的東西不出奇,一疊還算整齊的白紙,間或夾雜著幾張羊皮。
白紙和羊皮上的內容十分類似,左邊畫著很是粗獷的簡筆小人,右邊是同樣粗獷的綿羊。人和羊的旁邊標注著醒目的數字,數字下還有手印。
“這些是朵顏三衛渠長呈上的。”朱高熾當著孟清和的麵,一張一張取出,表情很是憂鬱,“為了軍心穩定,為了父王的大業,理應滿足他們的要求。可是,王府庫倉裏的糧食不少,卻沒這麼多的羊啊。”
孟清和默默擦汗,這些蒙古壯漢的行為,說白了就是拿著白條上門要賬。
當初說好了的,人也砍了,手印也按了,該給的羊可不能賴賬!
朱棣很光棍,直接丟給兒子。
朱高熾同樣光棍,找上曾同朵顏三衛洽談的孟清和,開口就一句話:“王爺家也沒餘羊啊!”
孟清和還能怎麼辦?再去找個下家?
不好意思,鄭和跟著王爺去搶地盤了,道衍和尚那裏還琢磨著將他拐進不-良-門派,躲都來不及。
沈瑄離開時,說拿不定的事可以先想辦法推了,眼下情況分明不容許他這麼做。
孟十二郎咬咬牙,接著吧。
“世子有命,卑職不敢不從。但茲事體大,容卑職回去想想。”
“好,孤等孟僉事的好消息。“
“卑職一定盡力。”
退出房門,孟清和直接給了自己一巴掌,讓你嘚瑟,該!
大同城外,沈瑄和楊鐸率領的燕軍隊已張開了口子,隻等著獵物的到來。王爺有意收攏滕聚率領的這支南軍,最有效也是最快的辦法,就是狠狠敲滕聚一記悶棍,打得他鼻青臉腫再以理服人。
燕王率領的大軍已到蔚州城下,兩萬軍隊攻城把握不大,城內的守軍多於燕軍,卻絲毫沒有抵抗意誌。燕軍剛紮下營盤,指揮王忠和李遠就派人前來,表示願意開城投降,跟著王爺一同靖難。
不費一兵一卒,燕王就拿下了蔚州。
與此同時,指揮滕聚的隊伍卻在茫茫大雪中迷失了方向,艱難跋涉。
冷風凍住了河床,冰上覆著雪花,烏雲遮住了太陽,四周都是一片白,根本辨別不了方向。
很多南軍都被凍傷了手腳,越來越多的人倒在雪地上,再沒能站起來。
尾隨在後的燕軍一直沒有被發現,看到凍僵的南軍會停下腳步,隻要還有一口氣,仍有救活的希望。
滕聚騎在馬上,從僥幸到失望,從失望到絕望。此刻,他甚至是希望遇上燕軍的。即便被打敗,被殺死,也比凍死要強!
這樣死,實在是太窩囊了!
孟清江和高福終於被編入了前鋒,奉命探路。眼前的大雪,對經驗老道的高福算不上什麼。
故意又帶著軍隊在大同附近繞了一個圈子,高福才讓孟清江向滕聚稟報,大同城就在前方。
滕聚精神一振,南軍們也突然有了力氣。
不需軍官扯開嗓子下令,全軍同時加快了速度。趕往大同城不是為打仗,也不是為了完成主帥的命令,而是為了活下去!
隻要能活著,就是被燕軍俘虜,跟著燕王一起造反,也絕對沒有問題!
向著大同,飛奔吧!
在沈瑄和楊鐸發現滕聚的隊伍,正準備發起衝鋒時,同樣發現他們的南軍卻停下了腳步,武器鎧甲丟了一地,態度很明確,投降!
沈瑄和楊鐸很無語。
這就像是憋足了力氣想和對手打上一架,抄起家夥卻發現猛漢子突然變成了軟妹子,這架還怎麼打?
滕聚跳下戰馬,解下佩刀,走到沈瑄麵前,嘴唇顫抖,眼中飽含熱淚。
沈瑄默默的接受了滕聚的投降,默默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說實話,他也憋屈。
想打架卻沒法打,對武將來說,太難受了。
這是一次失敗的伏擊,卻是一次成功的投降。
滕聚率領的一萬南軍,終於如孟十二郎預期的那般,同燕軍成功“會師”了。
此刻的孟十二郎卻沒能感受到任何喜悅,他正坐在桌旁,看著眼前的一堆白條發愁。
一頭羊憋死英雄漢,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