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 / 3)

建文二年正月,本該是合家團聚共慶新年的時節,北平的燕軍和德州的南軍卻吹響了號角,磨亮兵甲,集結兵卒,整軍出發。

德州城內,指揮滕聚站在臨時搭建的點將台上,俯視麾下一萬兒郎,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心酸,不甘,憤怒,最終都化為了一聲長歎。

有誌報國,蕩平燕逆,卻碰上李景隆這樣的主帥,隻能算自己倒黴。

此行九死一生,有命歸來也未必能得個好下場。身死不足惜,若再被汙蔑,背負一身罵名,成為他人晉身的踏腳石,才是真正的六月飛雪死不瞑目。

“指揮,時辰到了。”

跟隨滕聚多年的一名千戶按刀上前,麵上不顯,心中同樣不忿。

李景隆真不是個東西!除了世襲的爵位和祖先留下的威名,根本沒有統帥大軍的能力!

派一萬步卒進軍大同,簡直不知所謂!

燕王晉王,哪個是好惹的?就算兩位藩王正在內訌,收拾一萬人也不過是砍瓜切菜。

攻城?更不可能。

大同是邊防重地,一萬人攻城,怕是□□門都沒摸到就得被弓箭射成篩子。無論私下裏如何,晉王明麵上還是朝廷的藩王,全副武裝到他的地盤上去溜達,不是給對方借口和燕王一起造反?

就算隻有一萬人,那也是軍隊!

朝廷都派軍隊來了,不能坐家裏等死吧?他可不是湘王那個書呆子!

郝千戶萬分不理解,李景隆到底是站在皇帝這邊還是已經暗中投靠了燕王,如此白癡的命令,他到底是怎麼下達的?

“全軍出發!”

滕聚原本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覺得沒必要。

反正都是一樣的下場,何必擾亂軍心?

孟清江和高福等人都在前進的隊伍之中,一身南軍的袢襖,手持□□,配著腰刀,並不起眼。

李景隆給滕聚的一萬人,主要是由北平退下來的敗軍拚湊而成。短時間內,能達到令行禁止,並形成一定的戰鬥力,足見滕聚用兵和指揮能力不一般。

隻可惜,再好的人才在李景隆麾下也伸展不開手腳。

想要發揮本領?等下輩子吧。

抗議?誰管你。一句違反軍令,立刻腦袋落地,到閻王殿說理去吧。

北風呼嘯中,滕聚的隊伍出發了。

雪花飄落,一萬南軍踏上了前往大同的不歸路。是死是活,從現在開始就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了。

中軍大帳中,李景隆鋪開紙,親自磨墨,多日的愁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放鬆的笑容。

奏疏該怎麼寫,他已經有了腹稿。

今日隊伍出發,明日,這份奏疏就可以送出了。

接下來,隻等大同方向的“戰況”傳回。都死了,就是盡忠報國,朝廷必定下令封賞。若能活著回來,是英勇拚殺衝出重圍還是怯戰脫逃,隻看滕聚是否識相了。

想到此處,李景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放下墨條,擦了擦手。如果不是顧忌軍中情緒,這次領兵的不會是滕聚,該是瞿能。

北平之戰後,瞿能一直對李景隆諸多不滿。以瞿能的官位和軍中資曆,李景隆不能輕易處置他,隻能暗地裏咬牙。

忍的時間越長,恨意越深。李景隆發誓,一旦有了機會,必要讓瞿能永世不得翻身。

一萬南軍進入晉王轄地,滕聚變得愈發謹慎。無論李景隆怎麼想,他都要盡到一名將領的責任。

滕聚不想死,隨著軍隊距離大同越來越近,這種念頭愈發猛烈。他又一次想起了陳暉,隻要有一線生路,沒人會心甘情願做炮灰。

風越來越冷,似要將一切凍結。

大雪封住了前方的道路,滕聚不得不下令隊伍暫時停下,等到前鋒探路回來之後再繼續前進。

南軍身上的袢襖根本抵擋不住刺骨的寒意,在德州時尚好,再向北,冰冷的天氣會要了他們的命。

眾人不知不覺的擠在了一起,這樣至少能暖和一些。

遠處突然傳來淒厲的狼嚎聲,孟清江和高福四人互相打著暗號,在隊伍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不起眼的標記,或是在樹上,或是幾塊露出雪地的石頭。這是邊軍慣用的記號,之前用來對付韃子,如今被用在了南軍的身上。

前鋒回來,隊伍繼續出發。

孟清江本想主動為隊伍探路,高福拉住了他。

“不用出去,路已經走錯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紀綱跟在他們身後,哆嗦著緊了緊袢襖,他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來了。

隊伍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沒人發現,一支燕軍騎兵跟了上來。

北平城外,悠長的號角聲中,燕王率領大軍出發。他的目的地不是大同,而是蔚州。

朱高熾在城頭上為大軍送行。北平保衛戰後,他在軍中的聲望有所提升,張玉朱能等將領,偶爾也會稱讚世子幾句,卻多流於表麵。相比之下,仍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更得這些將領的看重。

大軍行進間,戰旗烈烈,燕王一身鎧甲,朱高煦和朱高燧緊跟在他的身旁。

城頭上的朱高熾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他的職責是守衛北平,隻要守住北平,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他的地位!

“世子,該回去了。”

軍隊走遠,王安見朱高熾沒有離開的意思,隻能仗著膽子上前提醒。

天這麼冷,若是世子受了風寒可怎麼得了?

“王安,孤……”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王安仔細聽著,始終沒有下文,小心的抬頭,隻看到朱高熾的背影。

“回府。”

“遵命。”

世子剛才想說什麼?

王安猜不到,也不敢問。

王爺起兵以來,世子寬厚依舊卻威嚴日重,跟在身邊伺候的人感觸最深。有些話之前能說,現在已是不行了。

下了城頭,車駕早已備好。

朱高熾能騎馬,但為了他和坐騎雙方考慮,大部分時間還是選擇乘車。

車內鋪著厚實的坐褥,車板上嵌有矮桌。

一盤高粱餅子,一壺熱茶,已經成了車內必備。

“世子,這還有兩盤點心,是王妃令人備下的。”

朱高熾搖搖頭,拿起了高粱餅子,說道:“帶回府給世子妃,孤自會謝過母妃。”

“是。”

車輪壓過路上的積雪,路旁的行人自動閃避。從車窗向外看,被冰雪覆蓋的城池一片銀白。

自懂事起,這樣的冬天就深深烙印在朱高熾的記憶中。

五年,十年,還會更久。

“王安。”

“奴婢在。”

“高巍最近好像老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