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嚎了,驚動千戶都要挨軍棍!”
大概是被軍棍嚇到了,帳篷裏頓時沒了聲音。
“什麼時候沒的?”雖然軍漢見多了死人,可也不願意進帳篷,晦氣,“卯時正開城門,今晚上弟兄們湊合一下,城門開了再送出去。”
帳篷裏的人不出聲了,地上躺著的幾個都用破袢襖蓋著,紀綱紅著眼圈,“幾個弟兄身上都有傷,好不容易跑回來,卻……”
“行了,軍漢就這命。明天出城埋了,也算是同袍一場。”
火光中,軍漢臉上帶著幾許複雜。
有什麼可哭的,至少還是全須全尾的去了。到了戰場上,缺胳膊斷腿,到了閻王殿裏也是個殘鬼。
帳簾落下,眾人略鬆了口氣,躺在地上的孟清和背後卻竄起一陣涼意,不知是因冬夜的寒冷,還是軍漢口中的話。
城門開時,天還沒亮,孟清和同楊鐸等人被抬出了軍營。
為了裝得像一些,孟清和盡量繃直手腳,一動不動。守城門的衛軍想是見多了,也沒多問,看過腰牌隨即放行。
城門外仍有零星等待入城的南軍。
孟清和閉著雙眼,強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人都有惻隱之心,但是要分清立場。
如果燕王靖難不成,他的下場隻會比這些人更慘。
出城之後,尋到了事先約定的接頭地點,立刻有留在城外的燕軍前來接應。
孟清和裹上厚實的大氅,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對送他出來的孟清江說道:“四堂兄,小心!”
“恩。”孟清江點點頭,“十二郎放心。”
富貴險中求,有了機會,他勢必要拚一把!
來不及多說,孟清江等人必須盡快回城,孟清和同楊鐸也需盡快返回北平。
如果沒有料錯,李景隆很快就會派人前往大同附近打探虛實,正好再演一場好戲給他看。
這場戲的導演隻能是燕王,孟清和與楊鐸都不夠資格。
接過韁繩,孟清和縱身上馬,揮動著馬鞭,大氅隨風翻飛,北風迎麵撲來,吸入肺裏渾身冰涼。
孟清和曾羨慕過沈瑄縱馬時的瀟灑,親身體驗之後,連打了一串噴嚏。
大氅雖好,他現在卻更想要一件棉襖。
雪原策馬,霸氣瀟灑,很瀟灑,卻也著實凍人。
與德州城漸遠,再回首,身後隻餘白茫茫的一片。
停下腳步,駿馬打了個響鼻,呼出的熱氣凝結成一片白霧。
前方傳來如雷鳴般的馬蹄聲,從北方來,應該不是敵人,眾人卻絲毫不敢放下戒備。
直到馬蹄聲漸近,看到馬背上騎士熟悉的戰袍,緊繃的氣氛才宣告解除。
楊鐸拍馬上前,正麵踏雪而來的沈瑄。
緋色的武官服,翻飛的大氅,麵容似比冰雪更冷。
“見過沈指揮。”
“不必。”沈瑄在馬上回禮,“楊同知從德州返回?”
“正是。”楊鐸走近了些,壓低聲音,“不出五日,德州李景隆必有行動。”
沈瑄神色不變,隻點了點頭,“如此,需盡快報知王爺。”
話落,視線轉向楊鐸身後,落在孟清和身上。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擰了一下眉頭。
孟清和不能裝作沒看見,隻能下馬,上前幾步,“卑職見過指揮!”
“恩。”沈瑄突然探手,覆上他的額頭,眉頭皺得更緊,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上馬。”
“啊?”
驚訝之間,孟清和已被撈到了沈瑄的馬上。
“又瘦了。”
聲音很低,似自言自語,卻清楚的傳進了耳朵。
跟隨沈瑄前來的多是燕山後衛,早知孟清和身體不好,見他被沈瑄帶到馬上也不覺得奇怪。
臉白得幾乎沒了血色,還能堅持到這裏,真不容易。
“孟僉事是條漢子!”
再讓孟僉事自己騎馬?半路摔下去可不是開玩笑。
沈瑄用大氅將孟清和裹緊,側頭對楊鐸說道:“先去河間。”
“遵令!”
孟清和等人快馬加鞭前往河間府,燕王朱棣正暴躁得想要砍人。
高巍雖被關押起來,暫時失去了自由,受到的待遇卻相當不錯。
一天三頓,頓頓有肉,點心同樣不缺,加上缺少運動,短短幾天就胖了不少。
隻要稍微識時務一點,看清楚燕王的態度,就該偃旗息鼓老實呆著。
高巍偏不,燕王不見他,就每天寫一封勸諫書,擺事實講道理,下定決心說服燕王罷兵。
“臣一心為國,殿下信臣言,按甲休兵,上表謝罪,質子入京,則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
“執迷不悟,得勝,後世公論謂何!”
朱棣被氣得七竅冒煙,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不怕死的。
默念幾句,這人不能殺,殺了有會有大麻煩。
額頭仍是暴起了青筋。
鄭和見燕王臉色鐵青的運氣,小心的出了個主意,不如收了高巍的紙筆?沒有作案工具,看他還怎麼嘚瑟。
朱棣點頭,可行。
於是,高巍暫居的廂房裏連一片碎紙都見不著。
高老先生也有辦法,不給他紙筆?沒關係!扯下衣擺,咬破手指,血書,更有誠意!
看著送到麵前的血書,朱棣深呼吸,再深呼吸,呼進一鼻子血腥味,忍無可忍了,就算背上罵名又如何?一定要砍死這老小子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這一次,連道衍和尚都攔不住了。
抱大腿?
誰敢?
朱棣提著刀,大踏步朝關押高巍的廂房衝了過去,眼見王府之內就要發生一場血案,鄭和突然一路小跑,“王爺,奴婢有事稟報。”
聽到此言,燕王腳步一頓,“何事?”
“回王爺,沈指揮派人來報告,楊同知和孟僉事已從德州返回,正從河間府出發,今日可到北平!”
片刻,刀子收了起來,燕王轉身回了暖閣。
比起砍死高巍,消滅德州的幾十萬朝廷大軍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