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薑湯喝完,身子總算暖和了許多。孟清和起身動了動手腳,帳篷的簾子掀開,冷風卷著雨水,沈瑄走了進來。
隻是從燕王的帳房走回,全身便如水洗一般。
“指揮。”
孟清和忙遞上布巾,沈瑄隨手除掉滴水的鎧甲,內裏的衣服也已濕透,貼在身上,透出有力的背脊和勁瘦的腰線。
黑色的的長發披在肩上,沈瑄一邊解開係帶,微微側頭,挺鼻紅唇,眉濃似墨,眼中帶著鋒銳,明明是一副美人寬衣圖,卻讓人起不了一星半點旖旎的心思,生怕被這刀鋒一般的美人劈成兩半。
一身武官服送上,有些涼的指尖不經意的擦過手背,孟清和垂下眼眸,告訴自己這是個意外。
每天都要意外這麼幾回,習慣了。
他是逼著自己習慣的,動不動心跳飆升兩百,早晚心髒病。
係好腰帶,沈瑄的視線落在孟清和的臉上,見對方表情平靜,眉毛挑了一下,坐到榻邊,也靜靜的出神。
除了雨水砸落的聲音,帳篷裏隻餘兩人的呼吸聲。
寂靜也會讓人無措,孟清和終於耐不住了,出聲道:“指揮。”
“恩?”
沈瑄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不常見的慵懶,孟十二郎咬牙,忍住!
“王爺宣召,可是為攻城一事?”
“是。”沈瑄坐正身體,顯然也為這件事心煩。
攻不下真定,就打不開南下的道路。即使繞過去,以耿炳文的老辣,難說不會從背後偷襲。屆時腹背受敵,更是勝負難料。沈瑄心中所想也恰好是燕王的擔憂,張玉朱能等人未嚐不知,卻沒人訴之於口。
並非不願說,而是不能說。
說出去於戰事無益,反而會打擊士氣。
燕王很煩躁,猶如一頭困獸,手下的大將也是一樣。
耿炳文防守的真定城,對造反者朱棣來說,當真是如鯁在喉。他甚至開始埋怨老爹,殺了那麼多的開國功臣,怎麼偏偏把耿炳文給留下了?
要是當初也給他一刀,如今他還用這麼頭疼嗎?
想歸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埋怨起不到任何作用。何壽房寬等人提出暫時撤軍,返回北平的建議,燕王也在認真考慮。手下的士兵就那麼多,都葬送在真定城下,他也不用繼續造反了,直接拿條繩子上吊去見老爹算了。
聽沈瑄三言兩語說清局勢,孟清和十分詫異,一來為沈瑄將如此機密告知自己,二來是為目前的形勢感到擔憂。他知道燕王靖難成功了,中間的曲折卻不十分了解,耿炳文真的如此厲害?
眼珠子轉了轉,如果這位長興侯真是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硬撞上去隻能頭破血流,那就想辦法不要硬撞,把山移開。
愚公移山的故事,幾歲的孩子都知道。
耿炳文不是王屋太行,燕王比起愚公總要高出不少段數吧?
“你是說?”
孟清和的話讓沈瑄眼前一亮,燕王同手下大將似乎都鑽進了牛角尖,一心想著該怎麼打敗耿炳文,壓根沒想過可以讓他挪個地方。
身為造反者的標杆,燕王的地位不可動搖,耿炳文不過是朝廷任命的總兵官,讓他領兵還是回家看孫子,不就是一道敕令的事情?
“稟指揮,耿炳文領兵在外,消息不通且連遭敗績,正可方便行事。”
孟清和想得很明白,從燕王起兵到現在兩個月了,朝廷派來征討的軍隊不下三四十萬,硬是被打得丟盔棄甲,折戟沉沙,一場小勝都沒有。建文帝遠在南京,身邊的心腹又都是不知兵的腐儒,想找人谘詢一下怕都得不到太好的意見。魏國公倒是知兵,關鍵是建文帝相信他?願意聽他的?
耿炳文退守真定城,本是一步牽製燕王的好棋,有心雞蛋裏挑骨頭,也可以成為他消極怠工的有力證據。隻要朝中有人參他一本,說他與燕王早已暗通-款曲-眉來-眼去,明裏暗裏唱雙簧,使得朝廷軍隊大敗,難保建文帝不會多想。
唐朝安祿山叛亂,潼關天險是如何失守?
歸根結底,不過是幾句讒言。
隻要能把耿炳文挪走,讓朝廷另派總兵官,例如曹國公李景隆就是不錯的人選。如此一來,還怕真定城不下?
孟清和心有腹稿,一條一條逐一列舉,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聽得沈瑄不住點頭。
想象一下,把防守真定城的耿炳文替換成李景隆,就算防守的士兵增加一倍,局勢也將大不相同。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絕不是句空話。
“此事宜早不宜遲,卑職建議盡快派人前往南京,應大有可為。”
沈瑄聽罷,思量片刻,當即起身去見朱棣。走出帳篷之前,回頭看了孟清和一眼,隻是一眼,就讓孟清和打了個機靈,頓時想起久不曾夢到的那頭草原狼。
是他想多了吧?
一定是他想多了。
朱棣正在帳房裏左右為難,撤兵實在不甘心,不撤兵又耗不起。聽到沈瑄求見,心下詫異,不是剛走沒多久?
讓人請進來,聽完沈瑄的一番話,燕王用力一拍大腿,著啊,他怎麼沒有想到!
“此計是瑄兒想出?”
“回王爺,是卑職麾下一名僉事。”
“哦?”
“孟清和。”
“好!”燕王令人去請張玉等人,又對沈瑄說道,“此子確有大才,瑄兒且好生待他,孤必有重用。”
“卑職代麾下謝王爺。”
“快起來!”
說話間,張玉朱能和譚淵等人已接連趕到,不知為何,燕王沒派人通知何壽,連房寬等人一概未召。
眾人站在帳中,看著燕王臉上的笑容,都十分不解。待燕王親自說出孟清和獻上的計策,眾人恍然大悟。
朱高煦和朱高燧齊齊將目光轉向沈瑄,他們進來時,沈瑄就站在父王身邊,此計莫非是他想出?
“此計大善。”張玉開口說道,“張保尚在我軍中,可令其同往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