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陛下為何不早點兒宣汪家奴進宮?”沒想到妥歡帖木兒被嚇成了如此模樣,伯顏忽都再度皺眉。這可跟當年鏟除伯顏,誅殺皇太後卜答失裏的妥歡帖木兒,完全是兩個人,徹底超出了她的想象極限。然而,這麼多年,她也早就習慣了失望,雖然有些不適應,卻也不會失望更多。“莫非陛下還想看看,他們到底能否打贏朱屠戶麼?”
“朕沒辦法啊,朕真的沒辦法!”妥歡帖木兒跺了跺腳,咬牙切齒。“朕都跟你說過,不想再當皇帝了。早交卸出去,早落個一身輕。太子雖然不孝,朕手頭已經沒一兵一卒了,他倒也不至於非要送朕歸西才肯安心。可汪家奴父子雖然在陝西有強援,於大都城內卻沒什麼人馬可用。而賀唯一和李思齊,一個掌握了朕的怯薛,一個帶著十萬虎狼。朕如果,如果再謀事不秘,被他們兩個察覺。他們可能不會殺朕,卻,卻未必不會像當日誅殺番僧那樣,再度血洗皇宮!”
“原來陛下還在乎妾身的死活!”伯顏忽都聽了,心中竟然湧起幾分欣慰。“可那李思齊和賀唯一,不能整天盯著陛下您吧?!妾身聽宮女們議論,說朱屠戶的兵馬都快打到德州了。他們難道就不準備迎戰於道,而是一直蹲在大都城裏,等著朱屠戶打上門來?!”
“那,那倒是不至於?”妥歡帖木兒想了想,終於平心靜氣地搖頭。“大都城內的存糧,還是當初哈麻給積攢下來的呢。滿打滿算,也就夠軍隊再吃三個月。而一旦讓朱屠戶的兵馬過了涿州,根本不用再打,將通州、盧溝橋與北麵的龍慶州一堵,大都城內的人就得活活餓死!”
好歹做了幾十年皇帝,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站在敵方的角度稍加琢磨,他就斷然推翻了死守大都的可能。眼下大都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並且不缺除了吃飯喝酒其他什麼都不會幹的世襲貴胄。真的被朱屠戶的兵馬圍了城,恐怕不待糧盡,就會有人主動在城裏邊造反,與徐達等賊裏應外合。
“那陛下何不主動鼓舞士氣,讓李思齊和賀唯一等人早日南下迎戰叛賊?!”正所謂,旁觀者迷,當局者清。聽完了妥歡帖木兒的分析,伯顏忽都一招,就給他點明了接下來的努力方向。
“那,那豈不是送,送他們去死?!”妥歡帖木兒激靈靈打個哆嗦,本能地大聲反駁。“以逸待勞,他們還毫無勝算。南下迎戰,從德州往北幾乎無險可守,而那徐達又新收了太不花的七萬殘兵。敵軍現在已經快是我軍的兩倍了,賀唯一和李思齊怎麼可能打得贏?!”
“陛下,小聲,您剛才還擔心隔牆有耳呢!”伯顏忽都笑了笑,低聲提醒。
“啊,啊----!”妥歡帖木兒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跳起來,跑到窗口處再度四下張望。待確信了沒有人偷偷靠近,才又匆匆忙忙走到伯顏忽都麵前,用更低的聲音說道,“打不贏,賀唯一根本就不知兵。李思齊比他強一點兒,但兵馬數量又太少了。即便把李漢卿手中那三千忠義救國軍加上,也不可能擋得住徐達傾力一擊。”
“可陛下先前還說呢,留在大都城裏,也是坐以待斃!”伯顏忽都又笑了笑,眼神裏帶上了幾分嘲弄。
“朕,朕的確說過。但,但是朕....”妥歡帖木兒喃喃半晌,無可用之言以對。整軍出戰,等同於催賀唯一、李思齊兩個去送死。固守大都,也盼不來太子那邊的元兵,到頭來大夥還是一起去死的結局。與其一起死,不如.....
猛然間,他明白了伯顏忽都的意思。興奮地一躍而起,雙手抱住對方肩膀,“你是說,你是說讓朕把他們支開,然後再想辦法聯絡汪家奴父子,一道出奔,出獵冀寧?!你,你真是朕的福星,一語點破夢中人!”
“皇上過獎了,妾身,妾身隻是不想讓皇上和妾身都落入敵手罷了!”伯顏忽都輕輕晃了下肩膀,掙脫了他的雙手。“妾身不是惹陛下生氣,故意提那些不開心的往事。妾身....”
勉強笑了笑,她慘然說道:“妾身做了這麼多年有名無實的皇後,可不想臨了,卻落到淮賊手裏,被當作亡國之婦。妾身也不想去冀寧,去投奔那對母子。如果能平安離開大都,妾身想跟陛下求份人情,還請陛下恩準...”
“你說,朕答應。朕什麼都答應!”妥歡帖木兒被對方臉上的淒涼,弄得心中發慌。紅著臉,低聲打斷。
“妾身想去嶺北。妾身聽父親說過,妾身老家在達賚諾爾,風景如畫。妾身從來沒去過,如果陛下恩準,妾身想回老家去看一眼,在那裏頤養天年!”伯顏忽都蹲身,以臣禮緩緩下拜。(注1)
注1:達賚諾爾,又叫達來湖。呼倫貝爾草原上的一個大鹹水湖。湖麵近二十年迅速縮減,但到現在依舊有兩千多平方公裏。此地生產美女,宋末時,部落首領與鐵木真交好。窩闊台汗有旨:弘吉剌氏“生女為後,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