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值冬末,運河上已經完全行不得船。但南來北往的商販,依舊絡繹不絕。很多人都相信,明年冰消雪盡之際,淮安軍肯定會沿著運河北伐。屆時商路斷絕,南貨的價格在北方就會扶搖直上。所以,能趕在此前囤積一批,就相當於囤積了一批真金白銀。無論戰事如何發展,最後肯定都不會折本。
當然,幾乎九成以上的商販,都認為淮安軍打到大都城下,隻是遲早問題。一則五年來淮安軍的戰績大夥有目共睹,二來,隻有淮安軍贏了,他們才能繼續做生意發財。而一旦讓蒙元朝廷贏了,則大夥就又回到了過去那種生命和財產都朝不保夕狀態!那種日子,除了某些犯賤的腐儒之外,傻子才願意忍受!
聽了眾人的議論,伯顏愈發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心的向背,從來就不體現在那些文人的嘴巴上。而那些當兵的,種地的,打鐵的,做生意的,雖然不懂得如何顛倒黑白,一個國家打仗、收糧和繳稅,卻必須指望他們。如果連他們都中間的大多數,都認為淮安軍不可力敵。你讀書人即便把牛皮吹到天上去,也早晚被打回原型。
越靠近黃河,他心中的這種感覺越清晰。特別是與徐州隻有兩三百裏遠的濟州、滕州、沛縣各地,簡直每件事都是明證。老百姓能提起淮揚大總管府和淮安軍來,就讚不絕口。對自家頭頂上的蒙元官府,則嗤之以鼻。而地方官員和差役,也對就在自家眼皮底下的“背叛”行為,裝聾作啞。
誰也不願意在這最後的一兩個月裏,主動給自己找麻煩。如果沒主動禍害過百姓的話,萬一淮安軍打到家門口時來不及逃走,官吏好歹還能有條生路。而繼續在距離徐州如此近的地方坑害百姓,被朱屠戶的細作給記錄在案了,將來江山易主之時,有人可就要去步張明鑒的後塵。
非但地方官吏們開始消極怠工,從濟州到沛縣的朝廷軍隊,也提不起什麼精神。原本這附近最強大的兩支人馬,察罕貼木兒與李思齊二人所掌控的“義兵”,全都都被妥歡帖木兒父子調到更北的地方自相殘殺了,剩下這點而蝦兵蟹將甭說阻擋朱屠戶的十萬大軍,從黃河南岸隨便殺過一個千人隊來,都足以令他們屍橫遍野。所以,那些帶兵留守的武將,根本就不去考慮什麼固守待援,堅清壁野。能應付一天就多應付一天,待哪天黃河北岸燃起了烽火,就趕緊開門投降。反正朱佛子從不無緣無故誅殺俘虜,大夥有錢的交錢贖身,沒錢的服幾個月勞役,從此就徹底洗清了一輩子罪業,每天再也不用提心掉膽。
等過了黃河,人的精氣神兒,瞬間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模樣。當兵的一個個走在碼頭、城門等要害位置,精神抖擻。市井百姓則忙裏忙外,趕在年關將至的當口,將自己的小家捯飭得煥然一新。即便是在北方最為麵目可憎的小吏,在徐州這一帶,對著周圍的市井草民也是滿臉笑容。張口閉口全是“您老,麻煩了,謝謝”之類,仿佛對著的是他的族中長輩一般。
“這朱屠戶所行治國之策雖然處處與傳統對著來,但看上去效果卻是不錯。”正在排隊等待入境檢查的伯顏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輕輕點頭。他是橫下一條心來下半輩子隻做普通小民了,所以對市井風貌,地方吏治等方麵,特別地留心。結果越是留心,越是覺得這才是自己該生存的地方。耳畔所飄著的全是笑聲,連呼吸的空氣,都充滿了輕鬆祥和味道。
“這位老哥,該您了。麻煩你說一下自己平素所從事的職業,來淮揚的目的,順便把右手掌轉過來放在這裏亮一下!”正看得心曠神怡間,耳畔忽然傳來了當值小吏的聲音。緊跟著,有張非常年青的麵孔,出現在他麵前。
“在下,我,某家.....”伯顏心中猛地一哆嗦,忽然間,居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我介紹。買牧場養馬也好,開學校教人騎射也罷,都是他對將來的設想。而在此前,他所幹過唯一的職業,就是掄起刀來殺人。
好在,事先大廚路汶已經替他做了充足準備。所以隻是緊張了短短幾個呼吸,伯顏就迅速從自己腰間摸出一個錦囊。搶在周圍有士兵圍過來之前,舉起過頭頂,低聲喊道:“我,我有咱們這邊開的路引。不,是證明文書。我手上的繭子的確是兵器磨出來的。但是我從來沒跟淮安軍打過仗,更沒隨便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