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海浪聲不斷破窗而入,料峭的寒風吹動劉伯溫鬢角的華發。
他的臉被海風吹得很白,他的手背和手腕,也與臉色一樣的蒼白。從天而降的寒氣仿佛已經穿透了他的衣服,穿透了他的肌肉、骨骼,一直穿進了他的五腑六髒。令他不受控製地就開始戰栗,戰栗得如同冬天的蘆葦。
他不是穿越者,不懂得朱重九為何非要為前人所不為。治亂輪回,的確是一件讓人想起來就很不甘心的事情。但自古以來,哪有不滅的朝廷?正如四季中有春就有秋,天命在時,英雄豪傑乘風而起,青雲直上。天命若不在了,縱使是漢昭烈和諸葛亮,一個拚了性命,一個嘔心瀝血,最終也不過落個“阿鬥入晉,樂不思蜀”的結局。
但是,朱重九的提議,劉伯溫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拒絕。對方與他有知遇之恩,他的性命與功業,早就已經跟對方牢牢捆綁在了一起。對方待他以國士之禮,他必須以國士之行報之。而僅僅是輔佐對方一統天下,這樣的報答卻遠遠不夠!因為對方剛才那句話說得是實情,憑著眼下淮揚的實力和發展態勢,即便沒有他劉伯溫,換任何人來當軍師,隻要不蠢到一定程度,天下早晚必然姓朱!
“主公,人力有時而盡!”沉默了很久之後,劉伯溫微微躬下被寒風吹僵了的身體,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你是要告訴我,天道無窮可止麼?”朱重九從窗口處迅速回轉身,笑著打斷,“天道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早就變了。五德輪回,原本就是信口雌黃!伯溫,觀星台你上過,三十二倍天文望遠鏡下,星空會變成什麼樣子,你也清楚!古人沒做成的事情,咱們這些人未必就做不到。畢竟咱們比古人看得更遠,也更真實!”
“主,主公,此天,此天非彼天也。咱們淮,淮安軍雖勇,也,也不能與全天下的人為敵。”劉伯溫又打了個哆嗦,聲音聽起來非常無力。
天道早就變了,或者古人曾經堅信的天道,根本不是真正的天道。自打登上觀星台那一刻起,對於曾經堅信的易經八卦,陰陽五行,以及五德輪回,劉伯溫就開始深深地懷疑。隻是,為了不給淮揚和他自己找更多的麻煩,他沒有公開宣之於口罷了。
此刻,聽朱重九質疑天道,劉伯溫心裏竟湧起一股伯牙子期之感。然而,想想移風易俗的難度,想想自古以來,商鞅、晁錯等人的下場,他卻不得不將心中的衝動壓製下去。強迫自己以一名軍師的責任,告訴朱重九必須量力而行。
隻是,他的一番苦心,又被朱重九直接忽視。笑了笑,這位屠戶出身的百戰之將搖著頭道,“是與全天下不甘心失去特權的士大夫為敵,不是全天下士紳,跟不是全天下百姓!伯溫,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來試試。即使做不成,頂多是咱們退回淮揚,休整幾年,然後再按照你原來的設想重頭來過。頂多,是建立一個跟唐宋一樣的朝代,你說過,至少它會是一個太平盛世!”
說著話,他將右手緩緩伸了出來,緩緩伸向了劉伯溫,靜待著對方的回應。
“也罷,大不了重頭來過!”劉伯溫無法拒絕朱重九眼裏的期待,硬著頭皮伸出右手,與對方淩空相擊。
“這就對了!”朱重九又輕輕跟劉伯溫對擊了兩下,刹那間,年青的臉上寫滿了陽光,“這才是我知道的後諸葛亮劉伯溫,而不是一個畏首畏腳的垂垂老朽!”
“主公又拿微臣說笑!”劉伯溫被朱重九突然冒出來的古怪言語弄得臉色微紅,訕笑著搖頭,“微臣這點兒本事,怎麼能跟諸葛丞相相比?算了,咱們不說這些!”
知道認真起來,朱重九肯定旁征博引,劉伯溫果斷放棄關於自己和諸葛亮哪個更有本事的爭論。又搖了一下頭,迅速轉換話題,“但是,既然主公舍易求難,恐怕就甭指望一戰而定天下了。主公必須一步步來,徐徐圖之,才更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