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佛子
我是朱老蔫,殺豬的。從八歲起就跟著師父學殺豬,劁豬,給豬褪毛,洗豬腸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幹不好,就被師父打一頓。幹得好了,也不過是飯菜裏多一勺子大油.....
睡夢中,朱大鵬看見一個倔強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綽號朱老蔫。
少年很粗壯,皮膚黝黑,表情木訥,但是朱大鵬卻覺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認識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裏兒感覺親切。
與蘇先生口中那個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黴鬼不一樣,這個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無比鮮活。
他的命運,亦無比坎坷。
師父是個酒鬼,無兒無女,對他這個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歡。每天就是逼著他拚命幹活,幹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腳踢。
砍柴、挑水、洗鍋、捆豬,清理糞便和血跡,洗豬腸子。
洗豬腸子必須用冷水,熱水會把豬糞味道留在腸子上,而冷水,卻可以讓腸子幹淨順滑,並且帶著內髒特有的清香。
必須用冷水,無論任何天氣,任何季節。哪怕是寒冬臘月,也是一樣。
所有記憶裏,朱八十一記憶中唯一的溫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卻被巡檢大人強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個巡檢已經五十多歲,比朱八十一被洪水衝走的爺爺年紀還大。
從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撫摸。哪怕逢年過節,也隻能走到巡檢大人家的後門口,隔著門縫跟姐姐問個好。然後在家丁們鄙夷的目光中,接過姐姐給做的一雙布鞋,幾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訴自己,她懷了孕,可能是個男孩。
朱老蔫很開心,雖然巡檢姐夫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檢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會在年老時被趕出門外,衣食無著。
那段時間,他幹什麼都有力氣,總想著自己能攢點錢,給未出世的小外甥買一件像樣的禮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會出人頭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沒等自己把錢攢夠,姐姐的屍體卻被從巡檢家送了出來。一屍兩命,說是難產。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頸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傷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張草席之外,別無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於家奴。
而對於朱八十一這種流民來說,巡檢大人就是天。他無法給姐姐討還公道,甚至連問一問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個巡檢突然在摔跤時,扭斷了脖子,死得淒慘無比。
姐姐沒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這世界上,已經別無留戀。
每天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繼續循環,日出日落,無止無休。對他來說,軀殼早已成為牢籠,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任何遺憾。
小混混們拿了肉不給錢,沒心思去爭。
潑婦派遣孩子來偷肉骨頭,睜一眼閉一隻眼,幾根骨頭而已,誰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裏出現一抹柔柔的綠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來,朱八十一開始拚命掙錢,存錢,希望有朝一日,將那抹綠色永遠的留住。
然而,那抹綠色,卻被李先生親手送到達魯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親生女兒啊,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蒙古老頭子,虧他下得了狠心。
成親的那一天,朱老蔫跟著花轎,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眼睜睜地看著花轎進了達魯花赤大人的家,朱紅色的門轟然緊閉,將門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門的小牢子們衝出來,將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潑髒水,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敢還手,不敢求饒。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隻能是癩蛤蟆?為什麼永遠沒有飛上雲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勝過千年萬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門來,百般刁難。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鐵尺砸在後腦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終於飛了起來,從此再不被紅塵所束,再不理睬人間喧囂。
飛起來的感覺,真好!
隻是,傍晚的陽光怎麼如此刺眼。什麼東西逆著傍晚的陽光飛了過來,是傳說中的太歲麼。
太歲衝日,天翻地覆!
來自天空的白光,協裹著汽車、電腦、互聯網和虛擬世界,與八十一的靈魂撞在一起,轟然炸開,然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黑暗,無邊的黑暗。
兩股來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糾纏、碰撞、毀滅、融合。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幾千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