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若水一把捉住他的腳腕。
她不由皺了下眉,這個小添子做為一個少年,這腳腕也實在太纖細了,自己一隻手就握得過來。
小添子不敢再動,安靜下來。
隻是眼神中仍帶著惶恐。
若水幫他上完了藥,然後順便往地上的草堆上一坐,直視著小添子的眼睛。
小添子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向若水。
“小添子,說吧,那和羅香是怎麼丟失的。”若水靜靜地道。
“……”小添子登時沉默了。
“你知道是誰拿走的,對嗎?”若水溫言道。
小添子的頭垂得更低了,還是一聲不出。
“你覺得奇怪,我是怎麼猜到的,是嗎?”若水輕笑一聲。
小添子的確覺得奇怪,卻不敢開口。
“其實這很簡單,你對陛下的所有東西都如數家珍,打理得井井有條,足見你是一個又仔細又精心的人,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丟失了一件那麼重要的東西都不知道呢?所以,那和羅香不是丟失的,是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拿走的。換言之,你是知情不報,故意而為,對不對?”
若水慢悠悠地道,看到自己每說一個字,小添子的身子就抖了幾分。
等她這番話說完,小添子已經抖如篩糠,趴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小添子,我關你進天牢,其實並沒有冤枉了你,對嗎?”
小添子嗚咽出聲,連連點頭。
“好了,你起來吧,我今夜來見你,並不是要責罰你,我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猜得出來,如果讓我說出口來,和由你說出口來,那後果……可是完全不一樣嘍。”
若水的話讓小添子眼前出現了一線希望。
他抬起淚眼,看向若水,“我、我……”欲言又止。
若水不由歎口氣,看來他心裏的顧慮還是太深。
“三天之前,你記載的冊子上寫明,有一個人來庫房裏取走了一味香料,那香料並不是和羅香,而是普通的檀香,而你記在冊子上的人,是曾太醫。”
聽到“曾太醫”三字,小添子又是一抖。
“據太醫院的周醫正說,曾太醫回家省親,至少需要一月方回,他這段時間壓根就不在宮裏,如何能夠去庫房取香?小添子,這真正去庫房拿了東西的人,不是曾太醫,而是周太醫,對不對?他取的香也不是普通的檀香,而是那盒你口口聲聲說丟失了的和羅香,對不對?”
若水一聲接一聲的逼問,讓小添子徹底崩潰了。
“太子妃,奴才有罪,求太子妃饒命!”
“我想知道,這周太醫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居然會為他這樣的隱瞞此事?將禦用之物私相授與他人,乃是殺頭的重罪,小添子,你年紀雖小,進宮也有兩年了吧,這其中的利害你不會不知,為什麼你甘冒殺頭之罪,也要幫周太醫做這種倒行逆施之事呢?”
若水毫不放鬆地直視著他,那銳利的眼神讓小添子抬不起頭來。
“太子妃,奴才說,奴才把一切都告訴太子妃。”
“你說吧。”若水神情淡淡地道。
“周太醫……他,他對奴才有大恩,奴才家貧,三年前,奴才的娘患了重病,求醫無門,又無錢醫治,奄奄待死,是周太醫出手,救了奴才的娘親。為了報答周太醫的大恩,奴才這才進宮,做了太監,所以周太醫的話,奴才不敢不聽。”
小添子垂首,低低地道來。
“就因為他救了你的娘,你就心甘情願地做了太監?”若水瞪著他,不知是該罵他糊塗呢,還是罵他糊塗呢。
他整個就是一個糊塗蛋。
報恩的方式有多種多樣,他居然為了報恩,放棄了做為一個男人的權利。
可是她這話又不忍心說出口來,不想再刺激眼前這個孱弱的少年。
“小添子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是,奴才的娘教過我,要知恩圖報,所以周太醫就是我的大恩人,他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樂意。”
小添子聲音很低,但語氣卻很堅定。
若水點了點頭。
這周太醫隻是薄施小惠,就收獲了這樣忠心的一個人為自己辦事,看起來他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笨。
不過他也確實是笨。
連一個這麼明顯的破綻擺在眼前,他都沒瞧出來。
他取走和羅香,讓小添子在冊子上留下曾太醫的名字,意圖將此事嫁禍給曾太醫,可這段時間曾太醫明明不在宮裏,很顯然,他的栽贓之計隻是臨時起事,並沒經過深思熟慮和周密的計劃。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自己也不會發現這麼大的漏洞。
若水一直以為,周太醫是姚皇後的人,但是後來,他顯然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成為了姚皇後的一顆棄子,雖然依舊掛著太醫院醫正的名頭,但實際上在太醫院裏,眾太醫對曾太醫的尊敬已經遠遠超過了他。
他可謂是進退維穀,處在兩難之地。
要說他不嫉恨曾太醫,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水也料想,以他的本事,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他這段時間在宮裏,也算是安分守己,並沒有和姚皇後勾勾搭搭,繼續做些害人的勾當。
所以此次姚皇後勢倒,他倒也因此沒被牽連其中,躲了過去。
可若水怎麼也沒想到,周太醫會在這個時候又跳了出來。
難道說……這周太醫背後另有其人?其實,他真正的主子並不是姚皇後?
這倒有些意思。
“小添子,周太醫除了取走那盒和羅香,有沒有再拿走什麼物事?”
若水想了想,繼續問道。
雖然若水料到,那幽冥花的毒一定是在那和羅香之中,可是周太醫又怎會有大量的幽冥花?
“沒有,真的沒有了。奴才真的不敢撒謊,欺騙太子妃。”
小添子抬起淚汪汪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神的確不是說謊時候的樣子。
“好,我知道了。今天我來過的事,和你說過的話,你一個字不許外傳,知道嗎?你先在這裏安心住上幾天,我會吩咐獄卒,讓他們別難為你,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後,自會放你出去。”
若水叮囑道,然後站起身來。
小添子點了點頭,卻垂著頭,呆呆看著自己手腕上塗的藥膏。
若水正要扯動係在腰上的繩子,小添子忽地抬起頭來,輕叫一聲:“太子妃。”
“嗯?”若水挑眉看他。
小添子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抬起頭,鼓足勇氣道:“那天和周太醫一起來庫房的,還有一個人。”
“是什麼人?”若水眸光一閃。
“是……是一位公公,很是麵生,我從來沒見過,他當時跟在周太醫的身後,周太醫取了和羅香之後,順手就把那盒香交給了他,我當時還想,這樣貴重的東西,周太醫怎麼卻交給了一位公公,所以就多瞧了他兩眼。”
小添子下定決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若水,所以不再有半點隱瞞。
他長到這麼大,頭一次在若水的身上感受到了關懷和溫暖,就像是冬天裏的一抹暖陽,讓他的心裏暖暖的,亮亮的,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感覺,不管若水要他做什麼事,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這和對周太醫的感情截然不同。
對周太醫,他是報恩。
可是對若水,他卻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崇敬。
“他長得什麼模樣?”若水問。
“他年紀不大,大約隻比我大得幾歲,個子高高的,比我高了約有一個頭。”小添子努力回想著,伸手比劃了一下。
“你從來沒見過他?知不知道他是哪個宮裏的?”
小添子搖了搖頭。
若水不禁有些失望。
小添子的描述實在太籠統。
這皇宮裏最多的人,不是宮女就是太監,要讓她僅憑小添子的描述去找出這樣一個年紀不大,個子高高的小太監,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皇宮裏隨便從哪兒一抓,就能找出十個八個這樣的太監出來。
可她總不能把所有年紀不大、個子高高的小太監都找出來,然後讓小添子一一辨認吧。
小添子看出若水臉上的失望之色,心裏充滿了愧疚。
他懊惱地捶著自己的腦袋,忽然想起了什麼:“我、我記得,那個公公的腰間掛了一塊牌子,上麵的圖案挺奇特,我就瞧了幾眼。”
“你還記得那牌子是什麼樣子嗎?”若水眼前一亮,充滿期翼的看向小添子。
小添子思索了一會,肯定地點點頭。
他在地上撿了一塊尖角石子,開始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刻畫,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粗略的令牌形狀就呈現在若水的眼前。
若水看著這幾筆線條勾勒出來的令牌,隻覺得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由皺眉沉思。
小添子歪頭想了想,道:“我記得這塊牌子上刻了些東西,卻記不太清了。”
“不要緊,你想起多少,就畫多少。”若水鼓勵道。
小添子再次回想了一下,在牌子中央又添加了幾筆,然後沮喪地道:“太子妃,小添子無能,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雖然隻是多了寥寥數筆,若水卻覺得眼前一亮,這塊牌子的形狀在她腦海中一下子成形。
她的確是見過這塊牌子。
事實上,小添子添加上的幾筆,並不是圖形,而是一個繁寫的“禁”字。
她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牌,玉質溫潤柔和,遞到小添子麵前。
“你瞧,是不是和這塊牌子一樣?”
雖然油燈昏暗,小添子還是馬上認了出來。
“的確和這玉牌一模一樣,太子妃,你、你也有這塊牌子?”
小添子一臉驚訝。
若水不答,把玩著手中的玉牌,暗自忖思。
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但也似乎變得簡單了。
這牌子是當時大巫師阿索隨身佩帶,他臨上天葬台之前,把這玉牌送給了她,並說過,這玉牌是他的恩師所贈,他說他的師傅是一位閑雲野鶴般的世外高人。
可當時自己就曾暗自起疑,這塊玉牌的玉極是難得,為什麼雕刻的圖形卻是一個“禁”字?而不是雕一些吉祥的圖形呢?
事後沒多久,自己就把此事忘在腦後。
沒想到相似的玉牌,會在皇宮中再次出現。
這冥冥之中是否有什麼聯係呢?
若水一時猜想不透,不過總算是發現了一個線索,今夜她的天牢之行沒有白來。
“小添子,謝謝你,你畫的這圖對我很有用。”
若水伸出腳,在地上擦了幾擦,將小添子畫出的圖形擦去,不留痕跡。
然後她扯動長索,青影用力一提,她便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
小添子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消失在天窗外麵。
“小七,你再瞧瞧這塊玉牌,上麵的圖形你可曾見過?”
回到太子府,若水第一件事就是取出玉牌,放在小七麵前。
小七拿起來端詳了幾眼,還是搖了搖頭。
“我真的不曾見過。”
他也想起來這塊玉牌的來曆,不由奇道:“水兒,這塊玉牌很重要嗎?你好端端地為什麼問這個?”
若水點頭,把在天牢中小添子告訴自己的事,詳細對小七說了一遍。
“小七,我沒想到,同樣相似的牌子,會出現在宮裏的一個太監身上,照小添子的描述,那太監隻比他大得幾歲,很顯然,他不會是大巫師的師傅,但是他們都有同樣的玉牌,兩者之間必有關聯。”
“既然如此,我馬上派人去宮裏搜查,把這個帶著玉佩的太監找出來。”
“恐怕找不到的。”若水有些泄氣,“他或許根本就不是太監,如果他能有這樣的玉牌,怎麼可能屈身於皇宮中,當一名低三下四的太監?小添子說從來沒見過他,他一定是喬裝成太監混進宮的,說不定那周太醫拿到和羅香之後,就是此人親手把有毒的香料投入香爐之中,致使父皇中毒的。”
“此人當真是該死!如果我抓到此人,定將他碎屍萬段!”小七恨恨地一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