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偶然路過禦花園,見有一名娉婷少女,正在踮著腳尖兒去摘上葡萄架上的葡萄,隻是架子太高,少女嬌小,總是采摘不到,她那渴望的眼神兒讓他的心怦然而跳。
“想吃葡萄?”他從一旁的花叢中轉了出來,微笑著打量著她。
少女隻瞧了他一眼,就瞬間羞紅了臉,垂下腦袋,輕輕點了點頭。
那少女臉上嬌羞的暈紅十分可愛,他破天荒地第一次為她親手摘下一串葡萄,交在她的手中。
“謝謝你。”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卻聽得他心中一陣癢癢。
年少的他也頗風流自許,這少女顯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倒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
他拔出腰間的玉笛,挑起了那少女的下巴,一臉輕佻地笑問:“你要如何謝我?”
那少女一雙清澈明媚的大眼睛在他臉上瞬了瞬,又飛快地垂了下去,嘴唇囁囁了兩下,卻不出聲。
她的眼波嬌羞欲流,讓他頗為情動,他湊了過去,在她耳邊低低地道:“不如……你以身相許罷!”
少女一驚,再次抬眼的時候,臉上現出怒色,冷聲道:“大膽狂徒,我是陛下的妃子,你是誰?竟敢口出調笑之言?”
倒是個端莊守禮的姑娘。
他心中讚了一句,對她更是喜愛,卻偏偏想繼續捉弄於她。
他臉上笑得更是惡劣,嘴裏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放肆。
“這裏左右無人,你何必裝得一本正經?我瞧姑娘你正值妙齡,而我對姑娘你也極為傾慕,咱們二人年貌相當,正該是一對,你又何必為那一個不珍惜姑娘你的人守身如玉?不如,你許了我,如何?”
說著,他在那少女的臉上摸了一把,拿回手來,聞了聞,道:“好香,好香!”
少女氣得滿臉通紅,忽地把手中的葡萄對他兜頭砸了過去,他閃身避開,卻長臂一展,摟住了她的纖腰,緊緊抱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然後伸出右手,不懷好意地在她臉蛋上輕輕撫摸。
“你、你敢輕薄我,我、我就咬舌自盡!你……你快放開我,我要大聲喊人了!”少女掙紮不脫,卻瞪著一雙眼,像隻不服輸的小獸般,狠狠瞪著他。
這讓他越發來了興味。
“好啊,你喊啊,你叫啊……”他滿不在乎地伸嘴在她臉上香了一吻,見她氣得差點暈了過去,這才笑嘻嘻地道:“朕也想瞧瞧,有哪個大膽的敢過來,打擾朕和自己的妃子親熱!”
少女身子一抖,抬眼不敢置信地瞧著他,顫聲道:“你、你、你就是皇帝陛下?”
“怎麼,難道朕的臉上沒有刻著皇帝這兩個字,你就認不出朕來了麼?”他饒有興趣地瞅著她,越發覺得她有趣。
“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陛下駕到,請陛下原諒臣妾方才無禮之舉。”
她乖乖地被他抱在懷裏,不再掙紮,臉上的紅暈越發地濃了。
就在那一夜,他寵幸了她。
她伏在他懷裏,像隻貓咪般溫順,他心中憐愛大起,見她盯著自己放在床邊的玉笛,大眼睛眨也不眨,便問:“你會吹笛?”
她搖搖頭,一臉赧然,“臣妾不會,不會臣妾很喜歡聽,笛聲清越,比簫聲更為悠揚。”
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他一時興起,取過玉笛,為她吹了一首《長發吟》。
這首曲子描寫的是新婚之夜,丈夫為妻子挽起青絲,共結連理的場景。
曲調纏綿,倒也應景。
《長發吟》並不長,她聽得卻很是認真,托著下巴凝望著他,眼中是滿滿的柔情和崇拜。
這樣的眼光讓年輕的他十分心醉。
聖德帝看著窗子外麵的葡萄架,正是金秋時節,那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像紫瑪瑙般垂了下來,和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
隻是那個踮著腳尖采摘葡萄的天真少女,卻消失了。
被自己關進了冷宮變得瘋癲的那名女子,不是她!
他記得,當年寵幸她的時候,他也曾許給那個少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可是過了沒多久,他就把這話忘了個幹幹淨淨。
說起來,她是真真切切地愛過自己的,是自己……負了她。
聖德帝幽幽地歎息了一聲,掩上了長窗。
姚皇後一事之後,若水有好幾日不曾進宮。
她知道聖德帝正在大刀闊斧地清理姚皇後的黨羽根基,這段時間,小七日日陪在聖德帝的身邊,每每都要忙到夜靜更深才能回府。
她自從有了身孕之後,漸漸覺得困倦,好幾次小七回來的時候,她都倦極而眠,連小七何時把她抱上床的都不知道。
而次日她醒來的時候,小七又早已經進了宮,兩人雖然同處一室,竟連交談幾句話的機會也沒有。
小七的心裏又何嚐不時時牽掛著她,他隻盼早點幫助父皇處理完政事,然後抽出時間來好好地陪陪她。
可偏偏事於願違。
姚皇後經營多年,根基深厚,而他是最近幾年才著手部署,有許多姚皇後埋下來的釘子如果不加細察,根本不會發現。
他和聖德帝越查越是心驚。
這姚皇後的野心果然極大。
但是,她野心再大,也隻是一個女人,她的心機深沉,但不代表她智謀過人。
但據宮中查出來的明線暗線來看,錯綜複雜,這豈是像姚皇後這樣沒什麼計謀的人想出來的?
她的身後一定強大的背景支持著她。
可是據查出來的人選來看,實在是看不出哪個人才有如何大的勢力和背景。
查來查去,有牽扯的隻是一些小角色。
真正的大魚,還隱藏在不知名的深處。
或許他們的網張開得太早,那條魚……已經漏網而逃了。
小七不由大是懊惱。
若水想出這樣的妙計,沒想到居然還是被那人給逃了出去。如果她知道了這個消息,恐怕又要不開心了罷。
他便在若水麵前絕口不提此事。
隻是他不說,若水又豈能察覺不出?
這日深夜,小七趕回府邸的時候,發現若水正支著下巴,坐在桌前,眼神清明之極,幽幽地瞅著他。
“小七,你瞞得我好啊!”
“你這丫頭,又發現了什麼?”
小七也不待她回答,就抱起她往床邊走去,輕聲責怪道:“以後不許等我,要早點睡覺,知道嗎?你不睡,肚子裏的他也要睡。”
他把她往床上放落,細心替她蓋好被子,見她仍是一眨不眨地瞅著自己,歎了口氣,道:“你想知道什麼?”
若水眨了眨眼,問道:“小安子呢?”
見她一語中的,小七無奈道:“跑了。在事發的那天晚上,我和父皇已經暗中封鎖了宮門,可還是被他跑了,以他那樣的身手,他要離開,宮中侍衛縱是發覺也阻擋不了。”
若水怔怔地出了一會神,忽然又道:“小七,你說要是再多幾個小安子那樣的高手,進出皇宮對他們來說有如探囊取物一般,那父皇的安危豈不是……”
“傻丫頭!”
聞言,小七忍不住悶笑一聲,在她的腦門上彈了個響栗,“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會問出這樣的糊塗問題來?你真以為父皇的寢宮是別人家的後花園,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像你、墨白、青影還有那小安子,進出皇宮不就像逛花園一樣嘛,而天下之下,能人甚多,你就敢如此篤定?”若水不服氣。
小七輕笑道:“皇宮的侍衛們自是攔不住,但他們要是想傷害到父皇……卻絕無此可能。父皇在位數十年,卻一直平安無恙,你真以為他是紙紮的老虎麼?上次要不是因為那下毒之人的手法極其巧妙,讓人防不勝妨,父皇也不會中招。”
“可是咱們取得解藥,我回到帝都的時候,父皇卻被那姚皇後軟禁了起來,幸好墨白擅長追蹤之術,找到了父皇的所在……”
若水話未說完,已經被小七打斷,他伸手一指按住她的嘴唇,對她眨了眨眼。
“如果沒有父皇的默許,那姚氏休想在宮裏興風作浪。水兒,父皇此舉,也是他早就布下的一著棋,隻是為了能夠引出更多的蛇蟲鼠蟻。否則我們又怎會在短短的數日之內,將姚氏一黨清除殆盡?”
若水悚然心驚,睜大了眸子看向小七,愕然道:“你是說……所有這一切都是父皇他故意示弱,故意縱容姚氏?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小七幽幽歎道:“父皇的城府之深,不是你我能夠揣測得到的。他老人家能夠坐在那張位子上這麼多年,豈是那麼容易!他不知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水兒,你不必替他擔心。”
若水咬緊了嘴唇,皺眉不語。
“怎麼?不開心了?是不是怪父皇一直瞞著你?你別怪父皇,這事連我也不曾得知,也是事後才慢慢察覺出來的。和父皇相比,我真是大大不如,以後我更要向父皇多多請教才是。”
小七安慰地撫著她的長發,見她還是愀然不樂,又道:“父皇說,這件事你做的很好,想出這樣精妙的點子讓那姚氏中計。那姚氏性格倔強,如果不是被你嚇破了膽,想讓她親口吐露真情,真比登天還難。父皇準備在宮中設宴,要好好地答謝你呢。”
若水卻一翻身,閉上眼道:“我累了,想睡了。”
“當真生氣了?”小七扳過她的臉來,見她雙眉蹙得緊緊的,眼睛卻閉著,不肯瞧自己。
“水兒,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父皇連我也瞞得緊緊的,難道你不信我?”小七急急解釋道。
若水睜開眼,定定地看著他,“我信你,你現在不會騙我,但是,以後呢?”
“什麼以後?”小七不解道。
若水瞅著他,雙眸幽幽閃著光:“如果以後,你坐在了父皇的位置上,你會不會也變得像父皇一樣?變得心機深沉,連身邊是親近的人也要隱瞞?連我……你也要瞞?”
小七看著她的雙眼,一時怔住了。
如果他要順口說一句,他不會變,自是容易之極。
可自己真的不會變嗎?
這幾天他跟在聖德帝身旁,親眼目睹父皇處理起敵人來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和素日那個溫和慈愛的他,判若兩人。
他既崇拜又敬仰,隻覺得這樣的父皇,才不愧是東黎之帝。
自己一直韜光養晦,如今看來,真正韜光養晦的人,卻是父皇!
父皇看著他崇拜敬佩的目光,微微一笑,對他說,他還年輕,慢慢來,父皇會好好的教導他,總有一樣,他會成長為像父皇一樣的有德明君。
他和父皇雙手緊握,心意相通,他正雄心勃勃,準備大展鴻圖。
突然被若水這一問,他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你也不確定,是不是?”
小七猶豫了不過瞬間的功夫,若水已經敏銳地看出了他眼中的矛盾,幽幽歎了口氣,合上了雙眼。
這就是帝王之家!
這就是皇族!
她早就該想得到的!
今天姚皇後的下場,說不定就是她柳若水的明天。
自古帝王多無情,小七現在對自己一心一意,可難道當年的聖德帝,對年輕貌美的姚皇後就不曾有過一點點的真心嗎?
但成為帝王之後,他的心性自然而然就會發生改變。
這改變是在不知不覺之中發生的,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會知道。
枉自己自以為聰明,殊不料自己就像是孫悟空,從來就沒有翻出過聖德帝這尊如來佛的手掌心。
他把自己也當成了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而且……利用得很徹底。
不過若水不怪他,也不怨他,因為他是一代帝皇,如果他不是如此心機深沉,又豈能坐穩這東黎的江山?
她隻怕有朝一日,小七也會變得像他父皇一樣,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再信任。
真到了那一天,才是她真正的悲哀。
小七看著她微蹙的眉,緊閉的眼,竟然無語。
她心中所想,他如何不知,可他卻無法輕易對她做出許諾。
他在她的身邊躺了下去,伸臂去摟她,她並沒有抗拒,任由他攬自己入懷。
她是真的倦了,正欲睡去,忽聽小七在自己耳邊道:“明天進宮去瞧瞧皇祖母吧,她老人家念叨你好幾次了。”
“嗯。”若水輕輕答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小七也沉默不語。
夜深人靜,兩人依然同床共枕,可一層淡淡的隔閡陰影已不知不覺得籠罩在兩人的心頭。
次日,若水醒來的時候,小七又已經進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