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的心不由一沉,聽聖德帝的語氣,倒不像是假的。
她原本以為姚皇後口口聲聲說樂正毅謀反,乃是和自己一樣,純屬捏造,強加於人,可連聖德帝也這樣說,那就有待思忖了。
軍營中向來隻認虎符不認人。
如果樂正毅手中隻有半塊虎符,他是絕對無法調集軍隊的,而若是果然如聖德帝所說,他當真在虎牙穀集結了大批軍隊,很顯然,宮中失竊虎符一事,絕對和他脫不了幹係。
那他這謀反作犯的罪名,就實打實的成立了!
自古以來,名將最忌的就是功高震主。
若水前世是軍醫,也曾讀過不少名將傳記,這些曆朝曆代的名將們,自古以來很少有人能得善終。
最有名的是西漢開國功臣韓信韓大將軍,他用兵如神,曾以四麵埋伏、十麵楚歌之計,大破項王十萬雄兵,逼得項王烏江自刎。
他對劉邦忠心耿耿,最後的結局卻是被騙入長樂宮中的鍾室被殺害,並被誅殺三族。
樂大將軍在東黎軍中的威信,殊不在當年的韓信之下。
而他在百姓中的聲望,更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
百姓們口口相傳,東黎隻有樂大將軍在,他們就可以安枕無憂,安居樂業。
十年來,他的聲威直逼聖德帝。
縱然是聖德帝是一位明君,對這樣一個對自己的皇權有絕對威脅值的大將軍,也不會不有所忌憚吧。
如果他一旦對樂正毅起了猜忌之心,那樂大將軍的下場,很可能就和若水讀過的史書上那些名將一樣,不得善終!
雖然若水不知道樂正毅為什麼會做出這種看上去明顯是叛逆造反的事情,但她知道,這件事情的背後,絕對有一個天大的陰謀。
很可能就是那隱藏在姚皇後背後的黑手,設置的一個圈套,因為他知道,自古君王最忌諱的事情是什麼。
那就是兵權!
曆史上曾經發生的悲劇,若水無法阻止。
可是,她卻絕不容許在自己的眼前,再發生這樣的冤案,慘案。
因為她相信樂正毅,他絕對不會謀反!
“父皇,您可曾派人去察探過虎牙穀麼?可曾見到樂大將軍?”
言語中,若水仍是沒有失了對樂正毅的敬意。
聞言,聖德帝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看來你對樂正毅倒是很有信心哪!”
若水但笑不語。
“朕不是偏聽偏信之人,得知消息之後,朕先後派了幾撥人前去虎牙穀,探聽消息,哪知道朕派去的人就如同石沉大海,再無訊息。直到今天,仍然沒有一個人前來回報。”聖德帝緩緩道。
居然會這樣?
若水眉梢一動,不由忖思起來。
難道樂正毅,他真的是為勢所逼,不得不反嗎?
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父皇,兒臣想去趟虎牙穀,會一會這位樂大將軍。”若水決定一探究竟。
她不想讓東黎國失去這樣一位忠臣良將。
他一人,足以撐起東黎的半壁江山。
樂大將軍如果真的是被冤枉,或另有苦衷,卻被聖德帝下令處斬,那可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你?不行!”聖德帝想都不想地搖頭拒絕。
“為什麼?”若水問。
“水兒!你可知道那虎牙穀是什麼地方?那裏離帝都不過百餘裏,但是地形險惡,人跡罕至,朕派去的人身手都不錯,尚且無一人得還,你一個弱質女子,如何能去這種地方?如果你出了什麼意外,朕該如何對老七交待?不行!”
聖德帝神態堅決地道。
“父皇……”若水還要再說。
“水兒,不必多言,朕絕對不會讓你出任何事,在老七回來之前,你就給朕老老實實的呆在太子府裏,哪兒也不許去!”聖德帝一挑眉,板起了臉來。
“你這段時間奔波勞碌,為朕取得解藥著實辛苦了吧,瞧你這丫頭,比三個月前瘦了這許多,快點回府去好生休息,樂正毅的事乃是國家大事,不許你這個小小女子插手,懂了麼?”
聖德帝還是比較了解若水的,所以故意搬出這條大道理來嚇唬她 。
“是,父皇。”若水答應了一聲。
她知道聖德帝是為了自己好,但是……他說不讓自己去,自己就真的不去嗎?
她的眼珠骨溜溜一轉,早就有了主意。
向聖德帝告辭出來,若水坐上了德喜公公特意為自己安排的馬車。
馬車出了宮門,開始向太子府駛去。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街道上十分安靜,隻有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噠噠聲。
若水坐在車中,托腮凝思。
她的心裏剛卸下了一塊大石,馬上又裝上了另外一塊。
聖德帝的毒已經解了,可樂正毅那邊……又反了!
這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帝都,真是個多事之秋。
因為聖德帝大病初愈,若水不想讓他煩心,便沒把在南越國發現寒玄鐵,正在開始打造大量的寒玄鐵兵器,虎視眈眈準備染指東黎一事,壓了下來,沒有告訴皇帝。
如果樂正毅真的反了,那東黎……危矣!
不行,她說什麼也要趕往虎牙穀,見一見樂正毅。
但是在此這前,她還有一件事需要辦。
“小白。”若水輕敲車窗,低聲喚道。
雖然自她出宮之後,墨白再未露麵,可是若水相信,他一定就藏身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她雖看不到他,但她相信,他一定會聽到她的聲音。
果然,幾乎是下一刻,側窗一掀,似乎刮進來一陣寒風,車廂裏已經多了一人。
夜色漆墨,若水因為想事,車廂裏並未燃燈。
若水隻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影,而墨白卻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小白?”若水試探著叫道。
“嗤!”墨白不屑的一扁嘴,“除了我,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有這麼高的輕功麼?”
他大言不慚地道。
真臭屁!
若水也不屑的扁了下嘴。
不過,她現在正有求於他,又不想他拒絕。
這個墨白的脾氣實在是古怪。
就連若水都拿不準他究竟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想了想,她幹脆開門見山的道:“小白,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哦,什麼事?”墨白的眼光閃了閃。
他本來想一口拒絕 。
他墨白是什麼人,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她的護衛使喚了麼?
可不知怎的,當她說出“需要”這二個字的時候,他聽在耳裏,隻覺得舒坦。
那就不妨聽聽。
“這件事很是難辦,我想,除了你,恐怕天下間沒人能夠辦到。”若水不著痕跡的送了他一頂高帽。
果然,墨白聽了之後,心懷更是舒暢。
“少拍爺的馬屁,說吧,需要我幫你辦什麼事?”
墨白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她在有意奉承自己。
他自成名之後,那些奉承話也不知道聽了多少,早就不放在心裏,可唯有她口中說出來的,會讓他感覺到一點沾沾自喜。
“你還記得今天大殿上被你下了藥的那名宮女,名叫碧荷的嗎?”
“自然!”墨白一向自詡有過目不忘之才。
剛才大殿之上人數不少,他雖然並不識得,可是每個人的相貌年齡,身份官職,卻全都清清楚楚的印在他的腦海中。
“你能把她不被人注意的帶回來嗎?”若水眨了眨眼,期待的看著他。
“帶回來?帶去太子府嗎?”墨白勾勾唇。
“是,她是姚皇後身邊的心腹宮女,我有話想要問她。”
“你以為她會告訴你?”墨白譏嘲一笑。
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那叫碧荷的宮女對姚皇後極是忠心,從她的嘴巴裏恐怕什麼也問不出來。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呢?”若水反問。
“你就不怕姚皇後知道了,會對付你?”
“我就算不盤問碧荷,姚皇後就會放過我嗎?”若水笑了笑。
嗯,倒也有理!
墨白想了想,又道:“那個姚皇後已經被幽禁在什麼曲苑清池,我瞧她肯定恨透了你,她雖然今朝失了勢,畢竟還是皇後娘娘,在宮中的勢力不可小覷,你就不怕嗎?”
“怕?”若水揚了揚眉:“我為何要怕?”
墨白靜靜的凝視著她,她的眼眸清亮如水,神色間果然沒有半點懼意。
“我看她現在身邊也沒什麼高人,不如,我再送你一個順水人情,順路去結果了她的性命,省得她再和你為難,你意下如何?”墨白輕笑,提議道。
“小白,你以為所有的事,都像殺人一樣簡單嗎?”若水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你隻要幫我把碧荷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回來,我自有辦法對付姚皇後。她就像是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我何苦要讓她的血,染髒了我的手呢?”
“秋後的螞蚱?”墨白失笑。
這比喻倒也新鮮有趣。
他素來是不喜歡聽人差遣指使的,可是為她辦事,他卻甚是樂意。
“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話音未落,若水隻覺得輕風拂麵,他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
“小姐!”
若水剛下馬車,還未站穩,一條嬌小的身影已經迅速向她撲了過來,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嗚嗚咽咽哭個不休。
那熟悉的聲音和氣息,讓若水的心沒來由的一暖。
顯然是德喜公公派人送了信,所以小桃才會提前等在這裏。
“小桃,我回來了,你不開心麼?怎麼反而哭個不住?再哭,你可就要變成桃子眼,不漂亮了哦!”
看到久別重逢的小桃平安無恙,若水又是欣慰又是歡喜,她撫著小桃的頭發,忍不住打趣她。
“小姐!你剛一回來就取笑人家!”小桃抽抽噎噎地道,仰起滿是淚痕的臉,借著府門前的燈籠光看著若水,突然“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怎麼了?小桃,我不在府裏的這些日子,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青影?你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去。”
在小桃打量自己的時候,若水也在打量著小桃。
僅僅三個月不見,小桃就像一株小白楊,身材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變得亭亭玉立起來。
原本稚氣尚存的圓潤臉龐,也出落的清秀動人。
隻是她的神色頗為憔悴,眼底還有兩個大大的黑圈。
若水深明醫理,自然知道這是因為失眠而留下的痕跡。
她太了解小桃了,這丫頭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從來不擔心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睡覺!
隻要她一睡著,就是天塌下來了,她也會當成被子蓋,繼續安睡無憂。
可這沒心沒肺的丫頭,居然失眠了!
一提到青影,小桃的嘴巴更扁了,哭的聲音更大了。
“小姐,求求你,快救救青影吧!他、他被人抓走了!”
“被誰抓走了?”饒是若水鎮定,也不由吃了一驚。
帝都裏誰不知道青影是太子殿下的貼身護衛,竟然有人敢動青影?那就隻有一人!
“是宮裏派來的人嗎?”若水沉住氣問道。
看來自己和小七不在帝都的這段時間,姚皇後果然沉不住氣,搶先向自己身邊的人下手了。
小桃吃驚的睜大眼,眼中的淚水不停的滾落,哽咽著點了點頭。
“回府再說。”若水對著左右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街道兩旁看不到什麼人影。
但她相信,在暗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落在這些不知名人的眼中。
進了府門,若水終於輕輕舒了口氣。
回到了熟悉的家中,看到那熟悉的一景一物,一山一石,都覺得份外的親切。
這座太子府,就像一座安全的堡壘,就算是樂正毅的黑衣鬼團到來,想要攻進這座府邸,恐怕都不是易事。
小七培養的精英暗衛把這裏保護得固若金湯,若水相信,以青影的功夫,如果他不想被人帶走,那誰也無法把他從這府裏抓走 。
可小桃顯然並不明白這一點。
若水也不打算跟她講明。她那簡單的頭腦裏是想不出這些道理的,她又何必讓小桃著急呢。
回到自己的臥房中,若水回身掩上了房門,轉頭問道:“小桃,你給我詳詳細細的說說,我走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
小桃這時激動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她始終沒有用帕子的習慣,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點燃了桌上的油蠟,明亮的燭光登時灑滿了房間。
“小姐,你看!”小桃伸手對房間裏一指,臉上滿是氣憤之色。
若水進房之後,並未注意,這時順著小桃手指的方向瞧去,這才發現出一些端倪來。
不同了!
屋裏的擺設,和自己離開的時候都不同了。
靠窗的案台上,原本擺著一盆西府海棠,她離開的時候,花開正好,現在卻換上了一個死氣沉沉的玉雕擺件。
牆角處,原本擺放著一樽纏枝牡丹香爐,是她由娘家帶來的,也是她從小用到大的事物,現在卻變成了一隻引頸仙鶴香爐。
還有那些她所熟悉的物事和擺設,全都不見了。
若水暗暗握緊了拳頭,不動聲色的問道:“我這房裏的東西,都去哪裏了?”
“全都被那些人拿走了!”小桃一想到當時的情景,就氣得說不出話來,臉龐漲得通紅,胸脯更是一鼓一鼓的。
“小桃,別急,坐下來慢慢說,一個字也別漏,全都告訴我。”
若水拉著小桃坐在桌邊,見桌上有一壺泡好的熱茶,茶味清幽,正是自己素日裏最喜歡喝的雀舌香,心想小桃這丫頭的心還是蠻細的,知道自己要回來,居然泡好了茶等著自己,心中又是一暖。
她倒了兩杯茶,遞給小桃一杯,拍拍她的手背,不疾不徐地道:“喝杯茶,慢慢講。”
她那鎮定的語氣和安寧的神態,讓小桃焦急燥動的心慢慢平複下來,她端起茶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後迫不及待的開了口。
“小姐,你和太子殿下離開之後,這府裏倒也平安無事。青影日日不在府裏,隻有到了半夜才回府,我、我經常好幾天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好不容易見到他一麵,他也是行色匆匆,我問他在忙什麼,他隻說了句:打探消息,就閉緊了嘴巴,一個字也不肯多和我說。我真的要被他氣死了!”
若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想,我才真的要被你氣死了,你這丫頭說話,還是這麼沒頭沒腦!
“重點,說重點!”若水敲了敲桌麵。
“啊,重點?”小桃眨巴了兩下烏黑的大眼睛,“重點就是,青影他太過份了,他以為小姐你不在家,他就可以隨便欺負我,小姐,你不知道他、他……”
她突然垂下了頭,臉上滿是羞色,小聲道:“有一天夜裏,我睡得好端端的,突然被人緊緊的抱住,我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睜開眼,卻發現是青影,他、他還趁我不注意,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啊,小姐,他真是壞透了!”
若水簡直啼笑皆非的瞪著小桃。
“後來呢?”她耐著性子問道。
“後來啊,後來他一個字也沒說,就這麼從窗子那跳了出去,再也沒進來
。小姐,你說他為什麼要半夜跑到我房裏來,偷著抱我,還親我啊?他究竟想做什麼啊?”小桃的臉上全是迷惘之色。
若水卻輕輕蹙起了眉。
青影的為人一向穩重,雖然對小桃有意,卻發乎情,止乎禮,半點也沒有逾規之處。他突然半夜裏對小桃做出這樣的舉動,定然是他發現了什麼事情,而要去做,這事情定然極其危險,或許他一去,就回不來了!
“小桃,第二天可發生了什麼事?”若水緊盯著小桃問道。
小桃再次大吃一驚,張大了嘴巴道:“小姐,你怎麼什麼都猜的到啊,不錯,第二天,那夥兒壞人就來了!”
“什麼壞人?”若水問道。
“我說不上來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名字長的很,我隻知道他們全都是壞人!”小桃氣忿忿地道。
若水煩惱地揉了揉眉心,瞪著小桃,這個笨丫頭,自己離開了三個月,她還是個榆木的腦袋不開竅。
小桃被若水瞪著有些心慌,縮了縮脖子,委屈地道:“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記不住的嘛,他們的名字真的很長,我聽何管家叫他們什麼、什麼……”
她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叫什麼五、五匹馬什麼的死……”
“撲哧”一聲,若水沒忍住,樂出了聲來。
她好笑又好氣的道:“是不是五城兵馬司?”
“對!對,小姐,就是這個名字,五匹馬一起死,我聽了還覺得納悶,為什麼會是五匹馬一起死,而不是三匹,四匹呢?”小桃一臉納悶地道。
“小桃,別管幾匹馬一起死了,你就說,這五城兵馬司的人怎麼了?”若水憋住笑,正色問道。
“這五匹馬一起死的人,他們團團包圍了咱們的府邸,一個人也不許出,更不許人進,何管家找他們理論,那個帶頭的壞人就拿出了一道聖旨,說是奉的上頭的旨意行事,何管家找他要聖旨看,那壞人不但不給,還說何管家違抗聖旨,犯了大不敬之罪,就派人把何管家給抓走了。”
小桃的眼眶中又盈滿了淚:“小姐,你一定要把何管家和青影都救回來啊。”
怪不得回府的時候,沒有看到那個忠心耿耿的何管家,原來也是被抓走了。
很好,真的很好!
連太子府的人都敢動,這五城兵馬司的人還真是大膽。
若水凝視著小桃,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放心,有我在,他們一定會無安無事回來的。後來呢?青影當時可在府裏?”
“沒有,青影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那天晚上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露麵,何管家也被他們抓走了,我實在怕得很,連個商量的人也找不到。後來,這夥壞人就闖進了府裏來,到處搜查,一直搜到了咱們的院子裏。”
小桃握緊了拳頭,用力一揮,怒道:“小姐,你沒看到那天的情景,真是氣死人了!”
若水不需要看,她也能想像得到。
五城兵馬司?
沒想到姚皇後的手居然伸得挺長,連五城兵馬司的人也指揮得動。
她倒要瞧瞧,這五城兵馬司裏麵,姚皇後究竟安排了些什麼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