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剛才出手教訓白守仁的舉動很順眾人的意,大家心裏對他都頗有好意,不由為他捏了把冷汗。
墨白卻是滿不在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失禮之處。
這個金鑾殿在他眼中看來,和尋常場地也並無不同,以他這樣桀驁不馴的性子,向來都是有一說一,率性而為的。
整個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包括聖德帝在內,他都沒有半點瞧在眼裏,唯一在他心裏有些分量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己。
她是他今後要追隨的人,有人居然敢膽出言衝撞於她,這他如何能忍
就在大臣們為墨白暗自擔心的時候,聖德帝的目光隻是在墨白的臉上轉了轉,出人意料的並沒有發怒,也沒有譴責他半言片語,隻是神情中若有所思。
“小白,聖駕之前,不得出手傷人。”若水對墨白這隨性而為的性子大為頭痛,忍不住輕聲說道。
“你是我的主子,他出言侮辱於你,我豈能容忍”墨白雙眼一睜。
“總之,在金殿之上,你就不許出手。”若水也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哼”墨白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果然是太子妃的侍衛
眾人均想,隻是此人對太子妃說話居然沒有半點敬意,但卻又隻聽太子妃一人的話,倒也稀奇。
若水懶得搭理墨白,低頭看向白守仁,他自吞下了墨白扔進他嘴裏的那顆泥丸之後,神情就變得怔忡不定。
“白太醫,事己宜此,你還要為那人隱瞞到底嗎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麼樣的重罪你下毒加害陛下,並將陛下中毒一事泄露出去,這兩項罪名加在一起,該當如何處罰大理寺段少卿,您可知曉”
段言喻上前一步,朗聲道“當誅九族”
這四個字一落地,白守仁原本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全然沒了血色,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般。
誅九族,這是東黎朝最嚴厲的刑罰
他不怕死。
在他開口承認一切罪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決無生理,他剛才放膽直言,不惜得罪滿殿的朝臣,隻是想求一個速死。
更何況他知道聖德帝乃是一名仁君,論刑罰罪之時,總是會提及“罪不及妻兒”這句話,不知道赦免了多少犯了有罪之人的親眷家屬。
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所犯之罪,竟然會受到“誅九族”這種厲刑的懲罰,讓他一下子就驚呆了。
他直愣愣的看了段言喻半晌,從他那嚴肅之極的神色中感覺到,對方並不是在嚇唬自己。
白守仁頓時涕淚交流,伏地哀哀求道“陛下,下官一人做事一人當,下官所犯之錯,和下官的家人無關哪,求陛下開恩,隻要能放過下官的家人們,就算把下官千刀萬剮,下官也絕無怨言”
若水目光閃爍,瞧不出來,這白守仁倒還頗為顧念親情。
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哪
“你還有臉向陛下求情你下毒加害陛下的時候,是多麼心狠手辣你你罪該萬死,隻是誅你九族,這罪依我看來,還是處罰得太輕”
鄭太尉用力的“呸”了一聲。
“陛下,求陛下開恩,饒了下官的家人們吧”白守仁不敢辯解,隻是連連磕頭,腦袋撞在堅硬冰冷的金磚上,“咚咚”有聲,很快就磕出血來。
“哼,現在才知道求饒,晚了”鄭太尉又是狠狠一甩袖子。
“白太醫,此事你是受人指使,並非首惡。你隻需要供出是誰指使你偷看診史,又是誰給了你那七星蟾粉,陛下一定會對你的家人們從輕發落的。”
若水放緩了語氣,慢慢說道。
白太醫眼前登時一亮,好像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他登時不再磕頭,微微抬頭看向若水,又轉而看向聖德帝。
“太子妃所言不錯,你隻要供出主謀之人,朕即可下令,赦免你的九族治罪。”聖德帝微微頷首道。
姚皇後聞言,身子輕輕一震,隨後穩住。
她垂下眼簾,不向階下瞧上半眼,腦海是卻飛速的轉著念頭。
白守仁聽了聖德帝的話,臉上露出大喜之色,目光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斜了一斜,又很快的垂下了視線。
他的視線變得雖快,但大殿之中,人人都在注目於他,有不少人把他的這一瞥眼都看在了眼裏,心中仿佛有了數。
聖德帝更是早就看在眼裏,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陛下,隻要我、我說出主謀之人,我的家人和親族,真的可以無罪嗎”白守仁深深吸了口氣,仿佛下了決心。
姚皇後忍不住身子一顫,心裏涼了半截。
她藏在袖中的雙手用力握緊了拳,背上沁出了冷汗,如坐針氈。
聖德帝點了點頭“朕乃天子,說出去的話自是一言無鼎,從無虛言。朕答應過你,就絕對不會食言。”
“好,我說”白守仁微微抬起頭來。
大殿中的所有人似乎都鬆了口氣,隨後神情又變得凝重起來,每個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白守仁,等著他開口說話。
若水卻輕輕噫了口氣,眼神中仿佛有些失望。
旁人自是沒有注意到她的這個小動作,但是墨白卻注意到了。
“你覺得他不會招”他在她耳邊傳音道。
“招”若水輕輕一笑,也傳音道“他會招的,但要看他招的是什麼了。”
“什麼意思”墨白不解。
若水卻瞥了一眼姚皇後,後者雖然端坐在鳳椅中,微垂著頭一動不動,但她一眼就看了出來,姚皇後現在緊張無比。
怎麼,她在害怕
害怕那白守仁會供出她來麼
若水隻覺得好笑。
其實她大可不必緊張,也不必害怕。
因為這白守仁,是絕對不會把她供出來的。
即便所有的這一切證據都已經明明白白的指明了,幕後之人就是姚皇後。
但是她依然可以安枕無憂。
墨白沒有忽略若水嘴角浮起的那抹嘲弄的笑意,傳音道“你笑什麼真相就要大白了,你很開心麼”
若水回道“真相大白恐怕是這池水會越攪越渾罷”
她忽然覺得有些疲累。
這場戲看了這麼久,真相就要浮出水麵,白守仁就要供出他的幕後主使是誰,可她突然就不想聽了。
因為她知道,她絕對不會聽到她想要的答案。
這白守仁明顯是一枚棋子。
隻是,他並不隻是姚皇後一個人的棋子,在他的身後,那個神秘人的大手正在暗中操控著他,這一點,甚至連姚皇後都被蒙在鼓裏。
一想到這個神秘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若水的心就難以平靜。
這麼久以來,他和自己跟小七,鬥智鬥勇,暗中交手了好幾次,卻從來沒有一次讓自己抓住過他的半點把柄。
有好幾次,她將計就計,以為準能引蛇入甕,可誰知道此人極是狡猾,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直到今天,若水都不知道這個神通廣大的人物,究竟是男是女
他一直站在姚皇後的背後,為她出謀劃策,他能有這樣的力量和手段,讓一國之後對他言聽計從,這樣的人物,究竟是什麼樣的來曆,他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最讓若水覺得不安的是,此人的心思竟然如此周密,所走的每一步都策劃的非常完美,不露半點破綻。
甚至,他連事情敗露之後需要用的棄子,都早就準備妥當。
很顯然,這枚棄子,並不是姚皇後。
想來,姚後還有利用價值,他還舍不得這麼快就把她犧牲掉。
隻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他留下姚皇後,對自己而言也是一樁好事,她總會通過姚皇後,找出此人的蛛絲馬跡,看一看他的廬山真麵目。
有墨白在自己的身邊,若水隻覺得自己信心大增。
要論追蹤之術,墨白堪稱天下第一。
她就不信,此人真的能來自如風,不留下半點痕跡隻要他以後繼續和姚皇後接觸,墨白就一定會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果然不出若水所料,白守仁很快就開口招了供“陛下,我、我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之前我從未見過此人。我隻知道他姓蘇,平時我都是以蘇先生相稱。我和蘇先生相識,是在半年之前。下官有一個習慣,喜歡聽茶館先生說書,這位蘇先生也是如此,我二人幾乎日日在茶館中見麵,起先隻是點頭之交,後來慢慢就熟稔了。”
“他姓蘇多大年齡長相如何家住何方”
段言喻皺了下眉,一口氣追問道。
他身為大理寺少卿,平時都是由他審問案情,習慣成自然。
雖然在金殿之上,聖德帝不發話,自是由他主審。
他問案極有經驗,問的幾個都是關鍵問題。
白守仁苦笑一聲,搖頭道“他和我年齡相仿,容貌清秀,至於他家住哪裏,下官不知,也並不曾打聽。”
段言喻好生有氣,瞪視著他,心道問來問去,一問三不知
“繼續說他是如何指使你下毒的又是有何目的”
“這位蘇先生談吐不俗,見識過人,更為難得的是,他對醫術頗有研究,和下官談得極為投機,下官不由引他為知己。一日酒醉之後,下官把心中的苦悶向他傾吐而出,他卻哈哈笑道,想要出人投地,又有何難他說我隻需要按照他說的方法去做,一定會讓我在三年之內,做上太醫院的醫正之位。”
白守仁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道。
“我以為他也是酒醉之語,並未放在心上。哪知道過了幾天,他突然前來找我,給了我一包藥粉,讓我偷著放在每日給陛下進補的藥中。我當時以為他是在開玩笑,這種掉腦袋的事我怎麼敢做。哪知道他突然變了臉,竟然用我叔叔嬸嬸的性命來威脅說,說如果我不做,我叔嬸他們全都活不過三天”
“下官自然不信,可他隻留下這句話,就冷笑兩聲離去了。下官回到家中,隻見叔叔嬸嬸臉色如常,並無異樣,可想到那蘇先生臨去時的冷笑,我就不放心的幫他二位把了把脈,發現他二人體內果然有古怪,像是中了一種毒。我大驚失色,馬上趕去茶館找蘇先生,可是卻不見他的蹤影,我這才想起,我從來沒有打聽過他的住處。”
“那後來呢你就遵照你這位蘇先生的話,去下毒了嗎”段言喻冷冷的道。
白守仁痛哭失聲道“我從小父母雙亡,由叔叔嬸嬸撫養長大,他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曾發過重誓,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一定要好好報答他二們待我的恩情。可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報恩,他們就受我的連累,中了那蘇先生的毒,如果他二位因此去世,我豈不成了殺害是我叔叔嬸嬸的罪魁禍首所以、所以”
他抽抽泣泣的繼續道“所以我就冒著死罪,在陛下的藥湯中放了那包藥粉,事後,竟然沒有一人察覺。我當時提心吊膽,生怕那藥粉有毒,陛下因此龍體有損,可是卻沒聽到宮中有什麼異動,我這才放下了心,便去茶館中找那蘇先生,討要解藥。”
聽到這裏,殿中的大臣們全都又恨又氣的瞪著白守仁,同時心裏也浮起一個疑團。
聽這白守仁所言,這蘇先生就是那主指他下毒之人,這白守仁也的確依照蘇先生所言,在陛下的補藥裏下了毒,可為什麼三個月之前,陛下卻沒有半點異樣,仍然每天上朝理事,看不出半點中毒的跡象
聖德帝似乎察覺了眾人心中所想,微笑道“事到如何,朕也不必再隱瞞,三個月之前,朕的確是服下了那碗毒藥,之所以平安無事,是因為朕遇到了一位高人,她用奇藥幫朕鎮住了體內的劇毒,如果不是她,朕早就去見曆代先祖了,嗬嗬。”
“一位高人是哪位高人此人現在哪裏容我等拜謝,此人真是陛下的大恩人,也是我等的大恩人啊”
滿殿的大臣們開始群情湧湧,議論紛紛。
聖德帝垂眸向若水瞧去,隻見她不動聲色,顯然是不想被眾人所知,便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朕已經道過謝了,此事不必再提。段愛卿,你繼續盤問罷。”
段言喻躬身道“是。”
“白守仁,你繼續說。”
白守仁垂首道“那蘇先生果然在茶館中等我,一見到我,他就誇我此事做得幹淨利落,並很痛快的給了我解藥。我心中恨極,拿了解藥就走,一句話也不想多和他說,隻想從此以後再也不見他。回到家中,我把解藥放在茶中,給我叔叔嬸嬸服下,又幫他二位把了脈,察覺他二人體內的毒果然消失了,這才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那後來呢這蘇先生可曾再次出現你是如何又和他狼狽為奸,去偷盜陛下的診史的”段言喻厲聲喝道。
白守仁臉上露出愧悔難當之色,低聲道“我做下這等犯了死罪的事,心中很是不安,於是告假三日,不曾進宮,生恐聽到有關陛下身體抱恙的訊息,所幸這三天一直平安無事,我這才安心,覺得那蘇先生給我的藥,或許並不是毒藥。可就在第三天夜裏,那蘇先生突然出現在我房中”
他咬了咬牙,繼續道“我在睡夢之中,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我嚇得睜開眼來,卻見是蘇先生,他眼中冒著凶光,惡狠狠的質問我,是不是偷換了藥粉為什麼陛下服了藥,還會好端端的沒有半點事”
“我嚇壞了,戰戰兢兢的發誓說,絕對按照他說的做了,絕對沒有欺騙於他,他隻是搖頭不信,後來我一再保證,他才半信半疑的讓我去宮裏,偷看陛下的病情診史回來告訴他。我剛想拒絕,他就用我叔叔嬸嬸的性命要挾於我,我自己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迫於無奈,我隻好再次進宮,趁著周醫正喝醉的時候,偷瞧了陛下這段時間的用藥情況。”
鄭太尉越聽越怒,一蓬花白胡子都氣得飄了起來,上前就是一腳,罵道“你這披著人皮的畜生當真是罪該萬死”
白守仁被這一腳踢得翻了個筋鬥,他伏在地上,不敢爬起身來。
“太尉大人,請息怒,先容他講完事情的經過始末。”段言喻好言相勸道。
鄭太尉氣哼哼的回到座位上坐下,對白守仁瞪眼道“快講”
白守仁低聲道“我出宮後,把陛下所用的藥物和藥量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蘇先生,他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頭,半晌不語。我心裏忐忑不安,生怕他再要我去做什麼違心之事,還好這次他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就這樣,大約過了兩個月,我再也沒有見到這位蘇先生,而陛下的身體也一直很健康,我這才慢慢的放下心來。”
段言喻聽到這裏,眉頭一皺,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他聽得白守仁的語氣有異,馬上察覺了出來。
白守仁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已經犯了雙重死罪,還有什麼不能說,不敢說的事嗎說”段言喻冷喝一聲。
“好,我說”白守仁似乎豁了出去,提高了聲音道“這段時間,我再也不敢去茶館聽書,生怕再遇到那可怕的蘇先生,可有一天半夜,他再次出現在我麵前,這次他又交給我一味藥物,讓我帶進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