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明知故問(3 / 3)

如果皇帝身染重病,那此事定是國之機密,絕對會被瞞得密不通風,以免傳到鄰國,讓對方起了不軌之心。

但是最近一個月來,滿城關於聖德帝中毒的謠傳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更有謠言說是太子妃乃是下毒之人,而守城的官兵還有禦林軍們都暗中接到了秘令,捉拿太子和太子妃,死活不論

至於究竟是誰把皇帝中毒這個消息透露出去的,除了太醫院中的太醫們,再沒有別的可能。

大臣們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周太醫和曾太醫,在二人的臉上轉了轉,然後落在了周太醫的身上。

那曾太醫一臉正氣坦然,而周太醫則膽怯惶然,是誰做的,一看而知。

周太醫額頭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淌,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陛下,真的不是下官透露出去的。下官在太醫院數十年,自然知道這當中的利害所在,下官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萬萬不敢透露陛下的病情,犯下這等死罪。請陛下明察啊。”

周太醫的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心驚膽顫的隻知道磕頭。

若水的目光在周太醫的臉上瞬了瞬,很快又移開了。

在剛發現聖德帝所中天南星之毒的時候,她和小七就懷疑太醫院中有人和那下毒的祈福法師暗中勾結,難道此人會是這周太醫

可是看到他嚇得這膽小如鼠的模樣,若水很快就搖了搖頭。

決不會是他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聖德帝的聲音響了起來。

“朕又沒說是你朕隻要你把看到的,聽到的,一五一十再重複一遍,說給大夥兒聽聽。”

“下、下官”周太醫似乎想抬起頭來,瞧向禦階上的某人,可馬上又把頭一埋,腦袋幾乎觸到了堅硬的金磚地麵。

“陛下的話,你沒聽到嗎趕緊回答。”德喜公公看著周太醫那沒出息的樣子,尖著嗓子說道。

“是,是。”周太醫把心一橫,咬了咬牙,顫聲道“陛下的診史和用藥記錄,下官一直收藏在太醫院下官的房中,鎖在暗格之內,那鑰匙我隨身攜帶,從不離身。然後有一天,皇後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突然來到下官房中”

聽到這裏,姚皇後的臉色一變,似乎想出口喝斥,隨後強自忍住,暗中握拳,眼神變幻不定。

聖德帝像是壓根沒有注意到姚皇後的異樣,雙眼隻是毫不放鬆的注視著周太醫。

“繼續說。”

“是。”周太醫顯然是豁出去了,說話也變得流利了許多。

“那宮女帶來了一壺好酒,說是皇後娘娘的賞賜。下官知道,太醫院有嚴令,當值期間太醫一律不得飲酒。下官、下官素來好酒,聞到這股酒香,實在是忍不住了,於是便想隻喝上一小口,哪知這酒實在香醇之極,下官不知不覺就喝下了一整壺,然後變得酩酊大醉,倒在上床睡了過去。”

“那後來呢”德喜尖聲問道。

“後來”周太醫回憶道“下官酒量一向不淺,這酒雖然醇厚,下官又睡得香甜,可是迷迷糊糊之中,下官感覺到有人進了下官的房中,也沒在意,隻以為是同時當值的太醫,哪知此人進房之後,徑自向下官床前走來,並且在下官的身上到處摸索,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找什麼東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來,鄭太尉忍不住問道。

“下官也不知道,下官醉得實在太厲害了,迷糊中伸手一抓,在那人的手背上抓了一把,然後就人事不知了。後來下官酒醒之後,想起酒醉之後的事,嚇了一跳,後來發現房中和以前一般無二,下官身上又沒少了什麼物事,連那枚鑰匙都依舊藏得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隻當下官當時是酒醉後做了一夢。”

“那究竟是夢還是確有其事”鄭太尉又問。

周太醫抬手拭了下額上的冷汗,目光對著大殿角落裏的一個人瞧去。

“下官本以為是夢,可是下官卻發現,在右手的指甲之中留有一些血漬,顯然是下官在夢中的確抓破過那人的手背,下官不免狐疑起來,在太醫院中查看,然後在他”

他伸手一指“白太醫的手背上,發現了三道血痕”

白太醫一直不引人注意的縮在角落裏,低垂著腦袋聽著周太醫的話,身子微微發顫。

突然聽得周太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全身猛的一抖,張大了雙眼,一臉驚恐的看向周太醫。

“不、不、不是我”

“不是你那白太醫你由何解釋你手背上的三道血痕,從何而來”周太醫冷笑一聲。

“這、這是被下官家中,家中養的貓兒抓的。”白守仁的額頭上一下子遍布冷汗。

“被貓抓的我卻不知道,白太醫家中何時養了貓兒太醫院的院旨中有明令,所有太醫,家中不許養狗養貓,難道白太醫你忘了不曾”

周太醫步步緊逼。

白守仁登時瞠目結舌,答不出來。

此時周太醫隻求自己能夠脫罪,至於別人的死活,關他何事。

更何況這白守仁三年來升遷極快,他全看在眼裏,在白守仁背後支持的那人是誰,他更是心知肚明。

顯然,姚皇後不滿意太醫院隻有自己這一條忠心的狗,還要在安插進人手來。這白守仁在太醫院十年來碌碌無為,真不知道他走了哪門子運道,燒了哪門子高燒,竟然能入了皇後娘娘的眼

這白守仁比自己年輕,前途遠大,看來姚皇後對自己已經不滿,自己就算是再巴結,恐怕也巴結不了多少日子了。

加上前次被若水整治了一番,他曾去求姚皇後為己出氣,哪知姚皇後反而大罵他沒用,把他趕了出來,更讓他心灰意冷,萌生了退意。

比如這次之事,姚皇後幾次三番暗示,詢問聖德帝的身體狀況如何,都被他含含糊糊的掩蓋了過去。

可姚皇後顯然已經不再信任於他,所以才派了她新近提拔的白守仁,用計灌醉自己,借機偷走鑰匙,盜取診史。

周太醫自然害怕姚皇後心黑手辣,如果自己供出了她,萬一聖德帝顧念夫妻之情,赦免了她的死罪,那自己這條老命,可就難保了。

但現在騎虎難下,他不敢供出姚皇後,對白守仁就沒這麼客氣了。

這時候他隻求能多拖得一個人下水,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

“白太醫,那天趁我酒醉,盜我鑰匙,偷看陛下診史的人,就是你”周太醫指著白守仁,“而將陛下的病情散發出去的人,也是你”

白守仁的額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不停的拭著額頭上的汗,拚命的搖頭否認。

周太醫冷笑一聲,也不去理他,再次叩首道“陛下,下官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請陛下明察。”

聖德帝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道“朕是要好好的查上一查。”

他的目光對著群臣們掃了一眼,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太子妃,此事就交由你來盤問吧。”

若水正好整以瑕的看戲,突然聽聖德帝叫到了自己,微微一怔,心想這滿殿的大臣們個個比自己官高爵顯,聖德帝居然都不用,卻偏偏讓自己去查,倒也有趣。

她上前一步,行禮道“是,兒臣遵旨。”

姚皇後的眼角肌肉輕輕抽了一下,右手的指甲再次戳進了掌心。

若水卻看都沒看姚皇後一眼,她麵帶微笑,走上兩步,緩緩開口“周太醫。”

她聲音柔和,淡淡的微笑有如春風一樣,可周太醫卻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背上爬過一陣寒意。

他自從在若水的手裏吃了一個大虧之後,再看到她這張笑容暖暖的麵容,總是會心頭發冷,當下小心翼翼地行禮道“下官拜見太子妃。”

此時的他和當初那個氣勢洶洶的周院正簡直判若兩人,若水不由抿唇一笑。

“周太醫不需多禮,我隻有一事想問,那本診史上記錄的可是陛下的病情和用藥”若水一雙明亮的眼睛直視著周太醫。

周太醫定了定神,才搖頭答道“那診史裏麵下官並未寫明陛下的病情,隻有一些陛下每天需要服用的藥材和用量,陛下身中劇毒一事,由曾太醫診治出來,下官知道此事機密異常,就是在診史之中,下官也不敢寫明。”

眾人聽了,都暗暗點頭,心想這周太醫不愧做了多年太醫院的醫正,做事的確小心謹慎。隻是如果診史上並沒有寫出陛下中毒的事情,那白守仁就算是偷看了診史,想必也不會發現吧。

若水點了點頭,又道“曾太醫可曾診斷出陛下中的是何毒嗎”

周太醫搖頭道“下官不知,曾太醫隻是隱晦的將此事告知下官,並未言明。”

“曾太醫,你既然診斷出來,不妨告訴大家,陛下前些時間,究竟中的是何種奇毒”

曾太醫猶豫了一下,看著若水,欲言又止。

若水對他微微點頭,道“曾太醫不必有所顧慮,盡管大膽的說出來好了。”

眾人都明白曾太醫為什麼猶豫,當朝皇帝身中劇毒,乃是國之機密,這曾太醫一看就是謹慎之人,要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中朝中機密,的確是有些為難。

曾太醫這才鼓了鼓勇氣,說道“陛下所中之毒,看上去很像是天南星,下官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關於這種毒的記載,其狀況和陛下的脈像極為相似,那書中寫道,此毒無藥可解”

他話音未落,隻聽得大殿下一片倒抽寒氣的聲音,大臣們齊齊臉上變色。

他們雖然都不懂天南星是什麼毒物,但是“無藥可解”這四個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大殿之上,登時撲通撲通跪倒了一片,有的大臣甚至哭出聲來。

“陛下”一個個聲音哽咽,帶著哭腔。

“您、您您真的中了無藥可解的毒嗎老臣我、我”有的人直接抽著鼻子說不下去了。

聖德帝看著一個個真情流露的老臣子,心中感動,擺擺手道“大夥兒平身朕沒事,朕現在好好的。朕所中之毒,已經解了”

“什麼解、解了”鄭太尉又驚又喜的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的重複道。

“不錯。”聖德帝微微點頭,便不再說話。

鄭太尉和大臣們麵麵相覷,他們都有滿肚子的疑問,可看到聖德帝的樣子,顯然是不想多說,隻好把話都憋回了肚子裏。

這陛下中的天南星的毒,是誰人所下又是何人所解

為什麼陛下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難不成,給陛下下毒的人,當真是皇後娘娘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姚皇後看去。

姚皇後如坐針氈,心中暗自惱怒,這些不長眼的狗大臣們,她真想把下令讓人把他們的狗眼珠一個個的全都挖掉

憑什麼一說到皇帝中了毒,所有人看著她的目光就是如此不善。

“陛下,老臣請陛下恩準,讓曾太醫當眾再為陛下請一次平安脈吧。”鄭太尉左思右想,還是放心不下。

聖德帝看到他那副情急關心的樣子,隻好無奈的點點頭,道“好罷。”

曾太醫滿懷的震驚,他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為聖德帝把脈,臉上的驚訝之色猶未褪去。

大臣們的目光全都凝注在他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隻見他一臉茫然的抬起頭來,搖了搖頭,道“不可思議,當真是不可思議”

鄭太尉急道“什麼不可思議陛下的身體究竟如何了,你快快道來”

他這一吼,登時把曾太醫從迷惘中吼醒了。

他轉眼看向鄭太尉,喃喃的道“下官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陛下體內所有天南星之毒,真的已經不見了,陛下現在的身體,十分康健”

所有人聞言,都長長的鬆了口氣,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曾太醫猶自摸不著頭腦,站在那兒喃喃自語“當真是奇怪,下官明明診斷出陛下的確中過天南星之毒,隻是像是被人用什麼藥物硬生生的壓住,毒性暫時不發,可現在下官再為陛下請脈,陛下體內的毒性,竟然一點也不見了。這、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撓了撓後腦勺,臉上全是不解之色。

鄭太尉才不管是如何做到的,隻要聖德帝的龍體無恙,對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

“老臣恭喜陛下,聖體安康”他帶頭行下禮去,大臣們也一齊行禮。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歡喜莫名。

聖德帝微笑著抬了抬手,道“大夥兒平身,都是老君老臣了,用不著這麼多的虛禮。”

他對若水點了點頭,道“太子妃,你繼續盤問吧。”

“是。”若水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一個人的臉。

此時,這人的臉上也像曾太醫一樣,眼中的震驚之色猶未消除,嘴唇微微翕動,卻沒說出話來。

“白太醫,你想說什麼”

“啊太子妃,您說什麼”白守仁身子一顫,像是從一個夢中醒過來一般,呆呆的看著若水。

“白太醫,聽到陛下體內的劇毒得解,你好像並不為陛下感到歡喜啊”若水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眾大臣的目光頓時齊刷刷的向白守仁瞧了過去。

在剛才大夥兒一起向聖德帝行禮的時候,這白守仁顯然由於震驚太過,沒反應過來,竟然筆直的立在原地,顯得十分突出,讓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與眾不同。

白守仁的神色更是不安,他勉強笑了一下,道“太子妃說笑了,陛下身體康複,下官自然歡喜得緊,歡喜得緊。”

“是麼”若水的雙眼逼視著他,看得白守仁不由得低下頭去,不敢和她對視。

“可是我卻從白太醫的眼神中看了出來,你剛才的表情分明是在說”若水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清朗的聲音讓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楚。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天南星的毒,是無藥可解的”

若水模仿的白守仁的語氣說道,那戰戰兢兢的聲調幾乎和白守仁一模一樣。

“啊”白守仁震驚的張大了嘴巴,活像個蛤蟆。

他剛才心裏的確是在這麼想的,居然被若水一口道破,自是大驚失色。

大臣們看到他那副樣子,幾乎想笑,可是一想到若水說的話,都仿佛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

這白守仁的模樣簡直是在不打自招

白守仁馬上意識到自己露出了破綻,趕緊搖頭道“太子妃,您又取笑下官了,下官剛才的確是為陛下感到歡喜,同時也覺得吃驚,這無藥可解的毒,居然被解了,足以說明陛下洪福齊天。”

若水微笑道“是麼,白太醫,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這明明無藥可解的毒,也會被治好呢對不對”

白守仁一個“對”字差點衝口而出,又趕緊咽了回去,神情更加緊張了幾分。

不知怎的,若水越是和顏悅色,言笑晏晏,他就覺得越是緊張。

像是眼前這個分分鍾臉上帶笑的太子妃,在隨時隨地給他挖坑,他要是稍不留意,就落進了她挖的陷阱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