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形徑來看,他分明是在忌憚著什麼。
就算是小七追上來,以墨白那傲慢自大的性子,他是不會放在眼裏的。
墨白,原來你也有弱點啊!
若水心中冷冷一笑。
墨白足不停步地往山洞裏疾走,他的一雙眸子像是在黑暗中能視物如白晝一般,哪兒有凸起,哪兒有凹陷,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連著幾個縱躍,跳過了地上的幾道溝坎,一口氣奔進了山洞的最裏麵。
他遊目四顧,找了一塊平整的地麵,先把從農家取來的被子鋪在地上,再扶著若水坐在被子上,像是怕她被硌痛一般,很是小心周到。
這裏沒有半點光亮,若水睜大了雙眼,看出去全是一團漆黑。
墨白隱匿在黑暗中,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
可是若水知道,墨白就在她的身邊,雖然她看不見他,但是她能感覺到墨白的一雙眼睛正直直地注視著她,因為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都細細地起了一層顫栗。
這個該死的殺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為什麼還不解開自己的穴道?
若水心裏直嘀咕。
黑暗中的墨白,就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在暗中張著閃閃發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緊它的獵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若水忽然覺得臉旁掠過一陣微風,隨後她馬上就明白過來,這是墨白從她的身邊擦身而過帶起的風,他這是要做什麼?
盡管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可還是什麼也看不見。
她隻能模模糊糊的感覺到,墨白好像是出去了。
她不由鬆了一口氣。
就算她再大膽,她也是個姑娘,而墨白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她不怕他出手殺了自己,她怕的是……被他輕薄!
好在這一路上,墨白都對她規規矩矩的,連她的手指頭都沒有碰一下,就連抱著她的時候也是隔著被子,讓她放心了不少。
突然之間,若水的耳朵一動,她仿佛聽到了什麼聲音。
暗器!
是暗器破空的聲音。
若水的心中一動,馬上意識到,有人來了!
那聲音極為細小,隔得又遠,若水隻聽了個隱隱約約,實在分辨不清那暗器是不是小七發出來的銀針。
她屏住了呼吸,集中了全部精神凝聽。
衣襟帶風的聲音,和拳腳交錯的風聲,略微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顯然來人已經和墨白鬥在了一處。
若水的心揪了起來。
小七,來的人會是小七嗎?他、他又怎麼可能是墨白的對手?
突然,“啪”地一聲悶響,似乎是有人中了重重的一掌,身形飛起,撞在了山壁之上。
“哼,不自量力!”墨白的冷哼一聲,顯然是來人被他擊中。
墨白隻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拖著來人的身體返身回入,山洞裏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若水能夠感到那人的身體就在自己身前不遠處,卻沒聽到半點聲音,連呼吸聲也沒有,似是中了墨白的一掌,已經送了性命。
是小七麼?他會是小七麼?
若水拚命睜大眼,仍是看不到半點人影。
“他不是你的情郎,你可以不用把眼睛睜得那麼大,不累麼?”
墨暗中,墨白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帶點調侃和嘲弄。
不是小七!
若水再次鬆了口氣,她的眼睛確實睜得很累,於是閉了起來,不去理會墨白。
“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說不了話的滋味,是不是很難受啊?”
墨白似乎在笑,壞笑!
若水在肚子裏發出一陣咒罵,這該死的小肚雞腸的男人,說不過自己,居然點了自己的啞穴,不讓自己說話!
他還好意思嘲笑自己!
就像是有什麼反應似的,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了一陣嘰哩咕嚕的聲音,讓黑暗中的兩個人都一愣。
隨後,若水就聽到了墨白忍俊不禁的笑聲。
雖然他壓低了聲音,但若水仍然能聽出,他笑得極是歡愉。
該死的,這個肚子這麼不爭氣,在這種時候給自己丟臉!
若水氣哼哼地腹誹。
“你餓了麼?”墨白止住了笑,問道。
聽不到若水回答,他又失笑一聲:“哎呀,我居然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但是你的肚子可比你的話誠實,它告訴我,你餓了!好罷,我去弄點吃的回來。”
他說完,若水覺得風聲又起,顯然,他出洞覓食去了。
過的時間不長,正在閉目養神的若水突然聞到了一陣撲鼻的食物香氣,肚子被這股味道勾得立馬咕嚕嚕地亂叫起來。
“吃吧!”墨白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讓若水吃了一驚。
這人的輕功真是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她居然連他的半點聲音也沒聽到。
吃?怎麼吃?
若水憤憤地想,這個墨白就是故意折磨她來的。
他手上拿著的是一隻烤得噴噴香的山芋,就遞在她的唇邊,那誘人的香氣直往她的鼻子裏鑽,她隻需要一張口,就能吃到。
可是!這該死的墨白沒給她解穴,讓她隻能聞得到,吃不到!
烤山芋的甜香氣直衝入腦,若水一個勁的咽口水,肚子裏拚命大罵墨白。
“你為什麼不吃啊?是覺得我的手藝不好?還是嫌棄這山芋粗劣,不對你太子妃的胃口?”
墨白舉著山芋,在若水的鼻子前晃來晃去,故意逗弄她,見她氣得臉色通紅,心中大是得意。
自打他在酒樓遇到若水之處,他就處處吃癟,從來沒在她的麵前占到半點上風,現在,他終於有了一種找回場子的滿足感。
墨白聽著若水肚子裏發出的叫聲,心裏頭直樂,若水則越來越氣,既恨自己肚子不爭氣,又恨墨白想了這個古怪的法子來捉弄自己。
“哎呀,瞧我都糊塗了,居然忘了給你解開穴道。”
墨白終於玩夠了,他一拍額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伸手在若水的後背點了一指。
若水隻覺得脖頸處一陣酥麻,頭部的諸穴齊活,登時罵出聲來:“墨白,你不是個男人!”
“噗!”
墨白怎麼也沒料到,若水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他怔了一下,接著笑噴了。
他就是逗弄了她一下,怎麼就不是個男人了?
他又沒有趁人之危去欺負她。
否則以他墨白對付敵人的手段,要是一一用在她的身上,那就叫是男人了?
雖然被一個姑娘家罵自己不是男人,算得是上一種極大的侮辱,可墨白並不生氣,反而笑吟吟地把烤山芋拿回來,細心地剝掉皮,再次送到她的口邊。
“吃吧!”
剝掉了皮的山芋香氣更加濃鬱,若水感覺到那帶點微燙的山芋就貼在自己的唇邊,她略一猶豫,就張口吃了起來。
她的原則就是:絕對不吃眼前虧!
有吃的不吃,餓肚子,那叫和自己過不去。她一定要先填飽了肚子,才有精神、有力氣和這個有點精神變態的墨白鬥下去。
山芋香軟甜糯,若水很快就把這隻大山芋吃得幹幹淨淨,她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真想再來一隻。
山洞裏依然飄散著烤山芋的甜香氣,若水知道,墨白肯定烤了不隻一個。
“山芋雖然好吃,但是不能多吃,你既然是大夫,想必比我更了解這個道理,這可不是我小氣不給你吃。來,喝口水吧。”墨白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解釋道。
一個水囊遞到了她的唇邊,若水喝了幾口,那水冰涼清甜,顯然是剛才墨白出去接回來的山泉水。
等若水吃完喝完,墨白才拿起山芋,剝掉皮,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若水雖然看不到,也能猜出來,他吃東西的時候一定很斯文,幾乎沒有發出什麼咀嚼的聲音,就像小七一樣。
她最喜歡的就是看小七吃東西的模樣,他吃的很慢,每一口食物都細細的咀嚼了再咽下,她不由想起來,第一次和小七還有小桃,三個人在酒樓一起用飯時的情景,仿佛曆曆在目,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一想到小七,若水的唇角勾起了盈盈淺笑,唇邊梨渦若隱若理,眼中煥發出星子般的光彩來。
墨白不知不覺地看呆了,連嘴裏的山芋都忘了咽下去。
在他的眼中,天下的女子全都一個樣,區別就在於,她們的皮囊不同,有的精致些,有的粗糙些。
但,此時此刻,他一向奉行的觀念突然被顛覆了。
眼前的這個姑娘,就像是一個閃閃發光的物事,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就吸引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了又看,舍不得眨眼。
原來,一個姑娘家好看的容貌,居然也會帶給人這樣大的愉悅。
他以前那二十二年,竟然白活了!
連這個簡單的道理,他都沒想通,連這麼簡單的愉悅,他都沒享受到!
真是虧大了!
墨白一邊搖頭,一邊繼續欣賞著眼前的秀色,他甚至覺得,連吃下去的山芋都格外的香甜可口。
“六個時辰!”若水突然道,聲音清脆,像是山泉出穀。
“什麼六個時辰?”墨白一愣。
“你呀,你還能活六個時辰!”若水清清楚楚地道,她一雙明亮的眼睛眨啊眨,雖然看不見墨白,卻準確無比地正對墨白的方向。
“薄香丸的藥性,再有六個時辰就要發作了。”她幽幽地又補上了一句。
“呃?是麼?”墨白淡淡地應了一句,唇角上翹,不但不驚懼,反而微笑了起來。
若水聽出了他聲音中的笑意。
“你以為我騙你?好罷,如果你不相信,請墨公子你深吸一口氣,然後用這股氣息去撞擊你臍下三分處,看看有什麼反應。”若水也淡淡地道。
墨白猶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懷疑若水的話,而是生怕又中了這詭計多端的丫頭的招兒。
他先用手在臍下三分的小腹處按了按,發現不痛不癢,沒什麼異常,這才依言吸了口氣,緩緩將這種內息送到手指所按的部位。
突然之間,就像是一枚尖針,驟然刺穿了他的小腹,然後那枚尖針,轉眼間化為一道利刃,在他的腹部一陣狂絞,絞得他的每根腸子似乎都寸寸斷裂。
他是從小受過嚴苛訓練的殺手,從小到大,各種各樣的痛楚他遭受了不計其數,忍痛的耐力己臻一流,就算是用刀子在他身上割上幾道深深的口子,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上一皺。
可這突如其來的一痛,讓他差點沒忍住痛呼出聲。
怎麼會這樣?
墨白臉上淺淡的笑容消失不見,他的一雙墨眸晦暗不明,閃爍著幽幽的光芒,緊緊盯住若水,就像是饑餓的野獸,盯住了可口的羔羊。
可惜黑暗中,若水瞧不見。
“墨公子,我沒有騙你吧?”
“沒騙我。”墨白平平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好像壓根沒有經曆過剛才那陣肝腸欲斷的疼痛。
“六個時辰之後,墨公子還會嚐到這種滋味,隻是,到時候它就停不下來了,它會一直痛下去,而且越來越痛,以墨公子的忍耐力,大約可以挺過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唉。”若水歎了口氣。
“半個時辰之後,我就會腸穿肚裂而死,嗯,保證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是不是?”
墨白補充道,竟然唇角一勾,自嘲的笑了起來。
“墨公子大好的年華,如果就這樣英年早逝,豈不可惜?哎,誰能想到江湖第一殺手,最後的歸宿是葬身於一個黑暗的山洞中,一代高手就此湮沒,實在是江湖中的一大憾事,思來,也讓人扼腕痛惜。”
“是啊,我也覺得很可惜。”墨白幹巴巴的道。
墨白的反應有點出乎若水的意料之外。
在酒樓用飯的時候,她注意到,墨白食必精,衣必美,用現代的話來講,他是個十分講求生活品質的人,像他這樣的人,都是十分惜命的。
正因為如此,她才敢給他服下薄香丸,用來要脅他。
他得知自己服下毒丸後,果然如若水所料,出手幫他們料理了那夥兒黑衣人,並氣急敗壞、不擇手段地逼自己交出解藥,甚至不惜擄走自己。
可是現在,他好像一下子看淡了生死,變得若無其事了,當真是奇怪!
若水的眼珠骨溜溜一轉,墨白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唇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墨公子,咱們無怨無仇,你受人所雇,要我夫君的腦袋,但是你並沒有下手,我很是感激,又怎麼會真的忍心看到墨公子腸穿肚爛而亡呢?那我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的小人?”